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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既白,渐染绯色。
海面上,四艘刚杀人越货的海盗船正围成圈,在那艘最大的船甲板上忙着张灯结彩,显然是要办喜事。
一个原本被关在那艘最大船舱的贵族青年突然被两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提着扔到最小的那艘专放货物人质的仓里。临走前,其中一个看着那个嗷嗷叫的青年,呸了一口,嘲笑道:“大小姐前几日看上你,你居然还敢拒绝?现在我们大小姐看上了别人,得亏我们今日要办喜事,要不然直接宰你这个小白脸!”
两人骂骂咧咧地走远,被摔倒在地上的青年吐出嘴里的烂布,狂骂道:“水性杨花!你们这群杀人不眨眼的海盗,小心遭雷劈!”也得亏所有人都去那艘最大的船参加婚宴,否则被人听见这话早按捺不住地拔刀捅了下去,还岂容他不带脏字足足骂了三个时辰?
这骂人的——正是萧国三皇子萧纪涯。
以前他惯在陆地行走,欺男霸女,可是一年前调戏华锦媗被凤金猊打断好几根肋骨,后来再见面屡屡被欺压,吓得他将毕生所向“浪荡天涯”改成“浪荡海角”,不走陆地改走水路,可这人生尚未潇洒多日,就在某日被一群杀人不眨眼的海盗给打劫了。
他侍卫没带多,所以整艘人数十人直接被四大艘经验丰富的海盗船彻底碾压,幸好他有皇室专属的一副见得人的好样貌,当场被那海盗头领的女儿看中抢去当入赘相公才免于一死,不像其他人全被扔进海底喂鱼。
可堂堂皇子岂能入赘当海盗女婿?
更何况他那女儿胖得像头牛,超级无敌的丑,自己骨头才几斤,哪堪重压?
就在他被关在豪华舱房好生供养,被迫思考是忍辱负重还是以死明志时,四日后,海盗们撒网捞鱼时捞出一块巨冰,里面冻着两个人,烈火融冰后据说还能活?好似是一堆殉情的情人,手脚脖颈缠绕在一起。少女样貌惊为天人,打算弄醒了就给海盗头领当第十三小妾,而男子则精壮英俊,当场迷得那海盗女儿嗷嗷叫着要改立相公,所以他就被无情抛弃了。
就算是海盗,那也要有点贞洁意识,见一个抛一个,叫他脸面情何以堪。
萧纪涯苦兮兮地想道,想完了,又惨兮兮地改喊:“救命呀……救命呀……”
大船里,一身大红痴肥的女人正迫不及待地命人将那个才刚醒的俊美青年拖到甲板上拜堂。男子面色惨白,但瞧瞧那挺拔的身高、那非富即贵的气度、那常年握剑的手长茧,就明显透出绝非俗人。
胖女人越看越喜欢,又赶紧催人去问问自家老爹赶紧过来当高堂,反正那女人在这艘船又跑不了,先给女儿主持婚礼,然后父女今晚各自洞房岂不妙哉?
英俊青年被人伺候着套上新郎装,他冷冷睨着前方那身着新娘装的壮硕女子,目光游移四周:“你们是海盗?我为何在这?”
“这种话就别问了,反正大家日后就是一家人,待会拜完堂,你就是我相公了。”女人听着他这声音宛如天籁,眼底色光难掩,就伸手要来抓他,看得青年作恶,直接闪身避开。他推开身边搀扶的海盗,似是忆起什么,寒声问道:“和我一起的女人呢?”
胖女人误以为跟他捆在一起的少女是情人,随即威胁冷笑:“既然娶了我就别想着其他女人,那女人现在在我爹床上,日后见着,你恐怕还要唤她一声小娘。”
英俊青年古怪地瞧着她,煞白的脸庞闪过一丝嫣红,那般激动之下的病态之美,更显得俊俏几分。
“乖乖,长得比女人还好看呀。”明明是男子,却引得旁边不少大汉目光变得淫邪,那胖女人见状冷哼一声,心想着体谅他刚跟情人分了,就准备哄哄几句,哪知船舱内猛然发出一声惨叫,听那声音竟还是她老爹的声音。
不少人赶紧往船舱里赶,却被一股疾风直接刮回来,连带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人被重重摔到甲板上,当场有气进没气出。
“爹!”
“当家的!”
胖女人和海盗们赶紧凑上去扶着狂吐血的独眼老男人,老男人伸手颤巍巍地指着船舱的位置,他们赶紧望过去,那位“理应”在老男人床上的少女,正慢腾腾地走上甲板。
她与英俊青年是同样的病态,稚嫩的面孔同样酷寒,望着他们的眼神充满杀气,但望向那英俊青年的眼色,一怔,拂袖而立,冷艳的眼中藏着几分狠意:“萧弘昼,看来我洪福齐天,命不该绝呀……”
坠入深渊时,华锦媗为了活命选择将自己冰封,就图哪天可以重见光明。只是刚刚有幸睁眼时,看见的却是一个陌生猥琐的老男人正想脱她衣服!
萧弘昼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彼此彼此。”
华锦媗拂袖拭去被海盗头碰了一下的衣衫,看着萧弘昼这身新郎装,目光往旁边一转,看到了貌丑肥胖的黑女人,讥笑道:“你这是要结婚了?恭喜呀,看这搭配当真是天生一对呀。”
“是吗?”萧弘昼仰天狂笑,完全没有以往的矜持与谨慎。他扬手划过这身红装,瞥一眼那胖女人的新娘装,右脚勾起摔落在脚边的杯子,掌风一推,那杯子直直穿过胖女人心口,对方来不及惨叫,一身红衫就被掌风送上空,尔后方是血溅四方。
华锦媗一惊,暗中做好防御姿态。
红衫在空中猎猎飘动。
海盗们发出尖叫,尤其是那独眼老男人还断断续续地吆喝要杀他们二人报仇。只可惜萧弘昼和华锦媗都是杀神,即便是强弩之末,拂袖间仍能轻易杀人命。任何人靠近,无需对方出手,身首便是异地。
这就是所谓的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华锦媗知道自己远离陆地必须依靠船只回去,可想回去的第一步就得解决萧弘昼。她观察萧弘昼面色,知他失血过多,可又暗中掂量了自己所剩无几的道行,近身搏斗仍旧吃亏,所以得智取了。
两道疾光迅速甩出,萧弘昼闪躲后,捡起海盗掉落的刀直接朝她冲了过来。
华锦媗来不及布阵,只能以攻作防,落空的刀气和术法袭在夹板和其他船只上,直接破开那些脆弱的木板。
船板船舱一个一个接连收到破坏,甚至有艘身直接被击穿,海水灌入导致船体下沉,吓得残留在船上的海盗们忙着逃窜或者跳水求生。
被绑在小船舱里面的萧纪涯,一边听着外面惨叫连连和各种崩塌声响,一边赶紧咬着手里的绳子,在险些废掉两颗门牙时,绳索终于断开,他赶紧跑出船舱,发现左边船沉了,右边船也沉了,而自己所在的小船,“啊啊啊啊,救命呀,船要沉了……”
话音刚落,一条绳索突然飞至,将他挥舞的手锁住,然后一拖,萧纪涯下一刻就摔落在大船甲板上。他摸着摔疼的屁股站起来,往左一瞧——萧弘昼,天呀地呀!往右一看——华锦媗,死了死了!
他捂着眼睛想装死,却听得右侧的华锦媗皱眉道:“还真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纪涯苦着脸答道:“被绑来做压寨女婿。”虽然尚未上任就被罢免了……
华锦媗怔了下,目光穿过他望向对面身着新郎装的萧弘昼:“两兄弟共侍一妻,美谈呀。”
你别以为我听不出你在讽刺!萧纪涯暗啾啾瞪着华锦媗,反正知道她再怎样也不会杀自己,只是左边这个——“现在是什么时候?”萧弘昼冷道。
萧纪涯赶紧答了个时间,虽然与萧弘昼同父异母,但耐不住他怕这个能干出篡位杀兄的亲弟弟。
华锦媗算了下,距离坠入王城深渊已有两个月余:“这里是哪里?那场战结果如何?”
萧纪涯回道:“这里是萧国海域呀。至于那场战,琳琅国连王城都没了还能如何?当然是亡国了。”
萧弘昼冷道:“凤金猊他们死了没有?”
华锦媗心头一紧,却听得萧纪涯回道:“我不知道呀。”
她一瞪:“你好歹是萧国王室,这场战关系重大,你怎么会不知道重要将领的生死?”
萧纪涯可怜极了:“我是真不知道呀。打了七天六夜才结束,一开始听说凤金猊是被人抬着出来可隔日又消失不见了,鬼知道呀!”
华锦媗急忙问道:“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难道就没人去找——”
萧弘昼猛然越过萧纪涯朝她偷袭,华锦媗险险避过却挡不住下一击,那刀快得看不见锋芒,屡次就要将她置于死地时,她勉强抵抗,刀锋险险擦过身躯最多割到衣衫,好在萧弘昼失血过多终究无法保持这种攻击速度,才让华锦媗苟延残喘地避开,最后五指一罩,终于将他弹了开。
可两人散开后,华锦媗勉强站稳,一身外衫却已裂得只剩贴身亵衣。她一怔,那件新娘嫁衣恰巧降落,稳稳盖住她的身子。她不管如何先将衣衫穿好遮住身子,可回过神,瞅着萧弘昼眼色猛然加多一丝惊惶。
萧弘昼笑了下,等着她穿上嫁衣后就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迅速扣住她的双腕一扭,咔嚓,骨折。
华锦媗痛到浑身发颤。
萧纪涯在旁看着她落败的惨状,惊得咬住手掌,反正帮不上忙不如躲起来为妙,可是一柄刀飞来直接插落在他迈出的右脚下方,只差那么一点点……他怯怯回头,却见萧弘昼钳着华锦媗后颈,指着那红烛高燃的高堂喝道:“三皇兄,大喜之日怎能没有见证者?你且过去坐着!”
萧纪涯“哦”了一声,踉踉跄跄地跑过去,坐如针扎,然后诚惶诚恐地看着萧弘昼拖着华锦媗走过来,又在看见萧弘昼走动时脚底渗出的两条血痕,禁不住瞪圆了眼。这、这、这……
萧弘昼强行压住华锦媗一并跪到萧纪涯下方。
这——
又惊得萧纪涯当场跳起。
华锦媗徒劳挣扎:“萧弘昼,你到底想要干嘛?”
“拜堂。”萧弘昼回道,双目直射萧纪涯,为了求生,这厮脑子竟也转得飞快,顿时大声喊道,“一、一拜天地——”
华锦媗还来不及再吭声,就被萧弘昼按着头重重往地板一磕,“咚”地一声,额头险些开花。
“二拜高堂——”
华锦媗再度被强行按下去磕头,这副场景跟李圣香当年逼亲没两样!
“夫妻对拜——”念完,萧纪涯看着萧弘昼身下淌开的大片血,抱着膝盖瑟瑟发抖地缩在凳子里。血都快流光了,怎么还能这么折腾?
华锦媗死倔地不肯转过身,最终还是被萧弘昼掐着下巴强硬地扭了过来。
她盯着萧弘昼,对上他复杂难辨的眼神。
萧弘昼脸色惨白,发青的嘴角还有血流,满身红衫有晕渲开。那全都是血!他浑身都在流血!
与华锦媗一同被冰封时,萧弘昼的伤口连带着也被封住了,可当冰融化时,当他睁开眼重见光明时,浑身伤口就再度裂开,尤其是心口被凤金猊踢中的伤,令他痛得早已浑身麻木,渐渐地就连眼前视线也终于模糊了。
一股从未有过的筋疲力尽扑面而来,他几乎是耗费最后那点力气,扣着华锦媗后脑勺强行压下这一拜,两颗头颅重重磕地。
夫妻对拜!
萧弘昼松了一口气,恨恨道:“……礼成。”
然后,他咬牙切齿的笑道:“迦若,就算我死了,你也扣上了我的名分,从此为我萧妇,再也摆脱不了我萧弘昼三字。”话落,扣着她的手缓缓松开。
华锦媗瘫倒在地,急促地喘息,满以为萧弘昼羞辱完自己后就要动手,所以也做好必死的准备,可迟迟不见动静。
她勉强睁开眼,努力朝前面看去,却在满眼血色里看见自己的手,自己的手沾满黏腻的热血。不是她的血,她身上并无多少致命伤口,可很快地,她的手就被萧纪涯战战兢兢地握住。
萧纪涯颤声道:“你别怕,弘昼他、他好像死了……”
萧弘昼维持着夫妻对拜的姿势跪在旁边,微勾的嘴角垂着一道血流,双目紧闭,再也没站起来。
华锦媗暂时猜不透萧弘昼刚刚为何发疯,也不知道他是临死悔悟放过自己还是来不及杀掉自己,她、她只想——抓着萧纪涯的手急切说道:“我快撑不住了……你一定要保住我……我不能有事……我答应凤凰不会落下他的……萧纪涯你带我回——”话没说完,她脑袋一偏,再度晕了过去。
萧纪涯看着这一死一伤,再望着在船底附近滑水的海盗们,总觉得自己先把“活着上岸”这个问题熬过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