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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敬德在日出之时下山,把引勾的首级移交至益州官署、并向益州牧官做了一番不可缺少的陈情才为白云观开脱罪责,再之后,虽马不停蹄赶回青城山,仍然来迟了一会儿。
裴承秀并不知晓尉迟敬德为白云观所做出的一切,偷摸打量他,他的目光深邃凌厉,神色冷峻严肃,加之身材伟岸,即使沉默不语也散发出不怒自威的摄人气势。
她心中一阵惭愧一阵忐忑,犹疑斟酌着如何开场,尉迟敬德开门见山道:“听李淳风转述,你打算死遁?”
他说话时英眉紧蹙,她以为他问罪来了,脸色顿时变得很窘迫,讷讷地答非所问:“你若不同意,我……”
“就按照你的想法办吧。”他拦住她的诉说,“秦王欲与太子齐王争一个高低,你若在此时返回长安,不但不能与我完婚,还免不得夹在二王之间左右为难。远离长安,远离纷争,实属上上之策。”
没有料到尉迟敬德如此为她考虑,裴承秀懵懵地看着他,事先准备好的解释全部生生地咽回肚子里,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尉迟敬德再道:“我只有一个顾虑,其它地方都好,为什么偏要选择去静州?静州远不如益州,乃穷山恶水之地,你若觉得受缚于一纸婚约,今日即可解除婚约,诚不必避开我,更不必对我敬而远之。”他的每一句话皆是肺腑之言,实不忍心见她前半生风光无限、后半生流离失所。
裴承秀听完颇受感动,蛰伏在心底的愧疚也悄然俱增,她下意识地想回答“我没有避开你”,话至嘴边,又很惭愧地憋住。
她一直在避开他。
自从被他当面撞破她与李淳风的.情.事,她就没有勇气再单独见他,不是刻意逃避,而是无意识的避开任何一个可能与他在白云观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机会——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他眸子里隐隐流转的衰颓,令她无地自容。
她越想越羞愧,心似针扎,如实相告道:“李淳风打算去静州住一段日子,我没有多想,也就决定随他一起去了。”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一眼尉迟敬德,旋即尴尬的垂下脸,“尉迟大哥,我不是故意避开你,我,我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你。”
隐藏在男人内心之中无法启齿的抑塞,再度因为她最后一句不经意的倾诉而积累在胸腔里,他弯唇,苦笑一下。
相顾无言之时,一个金漆锦盒递到了她的手中。“有一份东西,希望你能收下。”
打开锦盒,一张写满字迹的金箔映入眼帘,仅匆匆一瞥,裴承秀一双眼眸越瞪越大,越瞪越大,几乎夺眶而出!
长安城及洛阳城的田产地契、征战多年赏赐下来的黄金白银、不计其数的蓝田美玉、享之不尽的楼兰玛瑙……虽不能称之富可敌国,但也真真是一辈子富贵荣华。
裴承秀很震惊,很震撼。
尉迟敬德迎着她错愕的目光,缓缓道:“你曾经叮嘱我,让我仔细准备三媒六聘。原打算登门正式提亲之时献上这一份薄礼,但是,考虑到你我已无缘结成夫妻,这份薄礼且当我为你准备的践行之礼。”
“静州远不如益州,更不如长安,你一介女子,身旁多留一点财物也算是有依靠。”
裴承秀不可思议地看着尉迟敬德,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往事。
与他订下婚约之时,她曾经口无遮拦要求他好好准备聘礼,否则,万一被父亲大人嫌弃礼薄,她说悔婚也就悔婚。
一句戏言,没料到,竟一语成谶。
裴承秀心里沉甸甸的,胸口被难受的情绪堵得一口气提不上来,眼眶蓦地泛红:“我不过随口一说,你怎么可以当真。”
尉迟敬德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半晌,声音低沉嘶哑:“秀秀,我知道你是戏言,但是,你所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会怠慢。”
“秀秀”,如此亲昵的称呼,早就不再被他一个人独占。她很难过,也很自责,眼眸里晶莹的泪光一点一点地漫上来:“敬德,我对不起你。”
刹那,她的眼泪扑簌而下,把锦盒还给他,他不肯接,她偏要还,拉拉扯扯数次,她与锦盒一起被他紧紧地揽入怀中。
她呆住。
他低下头,挨着她的侧脸。
“秀秀,收下吧。”他呢喃她的名字,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她,“我只认你为我的妻子,除了你,我不会再娶。”
她愣了很久很久,猛地伸手搂住他的肩膀,失声痛哭,一番倾诉支离破碎:“不要说这种话,我很过意不去了……答应我,回到长安之后,一定要娶一位各方面都胜过我的贤良女子为妻。”
他没有做出承诺,也不可能做出承诺,反而把她抱得更紧。他舍不得放开她,舍不得让她离去,可是,再多的舍不得,到了今时今日,也只能舍得。
她不爱他。这一个理由就足以使他斩断对她的种种痴缠。
然而,人心都是肉长的。
他不是生来就一副铁石心肠,他有血有肉,他也付出过最真诚的感情,临到最后,他失去了朋友,失去了妻子,独自承受着一种看不见摸不着剪不断理更乱的痛苦。这一种痛苦,他不可说,只可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