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突如其来的暖意,水生的眼中竟然泛起了一阵水雾。他抹了一把眼泪,用哀求的目光望着陆秀:“大头,大头病了,我需要钱……”
“大头?”
“你见过的!”
陆秀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瘦得不成人形的小家伙,原来他还活着吗?
她刚想问水生那孩子现在人在哪里,一队警察已经吹着哨子赶了过来。
在租界鸣枪,这可是大事件,过来的警察都拿着手|枪,神色紧张。看到除了一个男人,就只有女人和孩子后,竟然松了一口气。
“需要缴枪吗?”见警察走近,杜雪怀主动调转枪口,将手里的枪递了过去。
离他最近的那位警察伸手就要借,却被为首的警察一把拍开了。
“当然不必!当然不必!”那警察满脸堆笑,连连摆手,“杜先生,这点小事,何必那么认真……”
“杜……杜先生……”听到他的话,刚刚想接枪的警察这才反应过来,立刻原地立正,站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
“还是按照程序来吧。这是我的持|枪证。”杜雪怀掏出持|枪证递了过去,那位警察却没敢接。
“不必了!不必了!小事,小事而已!走了,收队了!”不过转瞬的工夫,原本气势汹汹的警察竟已走了一干二净。
反而是杜雪怀,站在原地,表情满是无奈:“所以,我才讨厌任何形式的曝光。看来,以后我走在上海滩上,已经可以随便开枪了。”
这就是他刚刚莫名其妙开枪的原因吗?试试自己的“面子”好不好用?面子这么好用,他反而还不太高兴的模样。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陆秀想像得到,警察们捧着《良友》一传十十传百只为看看大名鼎鼎的杜先生到底长什么样的场面。说不定,同样的场面也在其他不同的领域发生着。这次他可真被自己坑惨了。
“算了,又不是你的错。”杜雪怀叹了口气,把手里的枪塞到陆秀手中,“你这么能惹麻烦,这把枪你留着吧,手续我会让人替你补办,有空我教你怎么使用。”
那是一把微型手|枪,黄金手柄,黄金扳机,土豪范十足,竟然还可折叠,折叠完毕不过雪球的小拳头大小,完全可以装入陆秀贴身的口袋。
“那你自己呢?”
“我当然不可能只有这一把枪。而且,从今往后,我出门不带保镖看来已经不行了。”
“对不起……”
“说了不是你的错。先送这孩子去医院吧。”他说着,也不嫌水生脏,一把将他从地上抱了起来。
不知道是水生太轻,还是他力气太大,抱起来的感觉就像是拎起一只小鸡,轻飘飘的。
上了车,水生坚持要陆秀先去找大头。找到孩子们的藏身地,陆秀才知道他们为什么一直没有被妇联的姐妹们发现。他们藏得实在太好了,竟然躲在一口废弃的下水井里。
下水井的保暖性很好,却也臭气熏天,一帮孩子就那么横七竖八地挤在里面,跟老鼠和满地的垃圾为伍,看着令人心疼不已。之前陆秀见过的那帮孩子少了好几个,却也多了不少生面孔,每一个看着都是一样的面黄肌瘦。
大头依然是大大的脑袋,小小的身体,小手小脚仿佛芦柴棒一样。陆秀发现他的时候,他正躺在一个靠墙的小角落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个跟水生差不多大的男孩正在不停拿湿毛巾给他降温。
让随行的小弟把几个健康的孩子带回收容所,陆秀跟杜雪怀带着水生跟大头去了最近的医院。
那帮畜生下手极重,水生的腿果然骨折了。不过却并不危及生命,医生给他正了骨,又打上石膏,便不再管他了。比较危险的是大头,烧到近四十度,已经转成了肺炎,连医生也不敢保证能不能救回来。
看着病床上呼哧呼哧痛苦地喘息着的孩子,陆秀心如刀绞。一年没见,小家伙甚至都没怎么长个,依然是她之前见到时那样的个头,小手小脚甚至比当初更细了些。躺在成人的病床上,仿佛一个不成比例的布娃娃。
陆秀伸手握住了那只发烫的小手,温柔地抚摸着小家伙的脑袋。据说母亲的抚摸能够重病的婴儿起死回生,不知道对这个年纪的孩子还有没有用,试试又无妨。
“活下来!一定要活下来!只要你好好活下来,我给你吃好多好吃的!大饼油条,肉包子,热腾腾的馄饨,还有烤鸡烤鸭,大香肠,你一定没吃过奶油蛋糕,一口咬下去又甜又软,还有巧克力,又滑又甜,一到嘴里就会直接化掉……”
听那几个孩子说,自从生病小家伙一直没吃过什么像样的东西,虽然打着葡萄糖,但胃里也依然是空着的。陆秀不知道他会不会饿,却还是一厢情愿地试图用食物的诱惑将他从死神的手里抢回来。
她就那么傻乎乎地对着他回忆着这辈子包括上辈子自己吃过的所有好吃的,从最普通的白米粥,到熊掌燕窝,甚至到柬埔寨的油炸蜘蛛,后来实在说不下去,杜雪怀竟然接着她的话头说了下去。
“最好吃的还是焖得酥烂的红烧肉,一口下去,肥油全化在嘴里,把肉汁拌在饭里,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好吃的东西了……”
那一夜,两人交替着对着病床上的小家伙报了一夜的菜名,惹得隔壁病床上的水生哭湿了一整条枕巾。那上面大概除了眼泪,还有口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