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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禺的太阳落得比建邺的要迟近半个时辰,太守府里的晚饭从天还亮就开始吃,一直吃到天大黑还没有结束,里面不时的传出欢声笑语,显然宾主相谈甚欢,可怜只有诸葛恪一个人又饿又气的枯坐在前厅,连茶水都没一口,他又不敢走,只能硬撑着,在他一直很顺利的人生中,这是有史以来最难熬的一次。
天大黑了,来了一个小婢女,给他点了盏灯,然后送上一杯清水,怜悯的看了他一眼,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诸葛恪看着那杯清水,眼泪差点下来,他从来没有想过,一杯水也是如此的可贵。孙绍太狠了,这可是盛夏啊,番禺又热得要死,前厅里闷热得很,不动都是一身汗,可他连口水都不给喝。
不知道又等了多少时候,诸葛恪终于看到了一个熟人,沈玄背着手从外面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两个随从,手里提着一大堆包袱,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的什么东西。
“元逊,你怎么在这儿?”沈玄看到诸葛恪十分诧异。他回来的路上和诸葛恪说过几次话,对这个思维敏捷的少年十分喜欢。
诸葛恪悄悄的挪了挪已经麻木的腿,欠身笑道:“将军有事垂询,恪奉命在这里等候。”
沈玄眼珠一转,立刻明白了,孙绍这是使坏整他呢。他打量了诸葛恪一眼,挥手让随从退到一边,伸手将诸葛恪扶了起来,诸葛恪的腿已经没知觉了,摇摇晃晃的,险些摔倒。沈玄用力的扶着他,看着他因为坚持而咬紧的牙关,微笑着说道:“你恨将军吧?”
诸葛恪抽了抽脸颊,当然恨了,可是不能说,沈玄是孙绍的长史,话要传到孙绍耳朵里,谁知道会怎么样?他摇摇头,强笑道:“恪如何敢恨将军。”
“不恨就对了。”沈玄一本正经的说道:“将军这是爱护你呢。”
诸葛恪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抬头看着沈玄,沈玄的眼神镇定而平和,看不出一点虚伪的地方,他拍拍诸葛恪的肩膀:“你是聪明人,不用我说得太明白,你也能想通的。不用等了,将军今天肯定不会见你的。他哪有什么公务啊,他肯定在陪夫人说闲话呢。”
“可是……”诸葛恪一头雾水。
“好了,你放心,将军那里,我会去说的,你先回去歇着吧。”沈玄拍拍手,叫过自己的随从:“把诸葛君送回驿馆。”
“喏。”两个随从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接过走不动道的诸葛恪,将他架出了太守府。诸葛恪一直坐到自己的车上,也没说话,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恍然大悟,轻轻的一拍大腿:“原来如此。”
对啊,孙权和孙绍面和心不和,互相提防,这是很明显的,孙权派他护送孙尚香来番禺,不就是因为对他诸葛恪放心吗,如果孙绍对他好,那孙权还能放心吗?孙绍这么做,是为了他的前途啊。唉,真是错怪他了,显些误解了君子。这一次苦头吃得值,回去向孙权一说,肯定会大受任用。诸葛恪一想通这个道理,刚才的郁闷和沮丧立刻烟消云散,不仅对孙绍没有一点怨恨,反而十分感激,他下定决心,一路上还要做好吃苦头的心理准备。孙绍越是给苦头给他吃,越是对他有好处。怪不得他对父亲也是那样不客气的,原来也是这个原因啊。
回到驿馆,诸葛恪吃了一顿饱饭,然后心情舒畅的进入了梦乡。
“我有这么好吗?”太守府书房里,孙绍啼笑皆非。沈玄一脸的坏笑:“将军,你又何必跟一个小孩子见气,这小子吧,聪明,也能忍,但是更狠,你虽然不用怕他,可是也没必要结个仇人。”
孙绍没有回答他,他对诸葛恪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后来在东吴好象确实很牛逼,是东吴后期的大牛人。沈玄能在他十五岁的时候,就看出他是个人才,眼光的确不错。他不想再讨论这个没有意义的话题,不管诸葛恪有没有才,反正都不会跟着他。他们父子是孙权的死党,和孙策一点瓜葛也没有。
“见到你,至尊什么反应?”
“没反应。”沈玄淡淡的笑了笑,脸色很平静:“象我这样的,江东又不是一个两个,再说了,我现在只是跟着一个没有前途的将军而已,他还能有什么忌惮?”
孙绍嘴角挑了挑。
“他看到图纸,和将军的上书,很满意,当着顾公的面夸你忠心,有见识,没有中曹艹的计。”
“是吗?”孙绍喝了口水:“就这些空话,没来点实际的?”
“说是要赏的,但是要等你回建邺之后再定。”
“奶奶的。”孙绍暗骂了一声。
沈玄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惠恕做了车骑将军府东曹掾。”
孙绍眉头一皱,似乎有些不悦,沈玄看了,不动声色的问道:“将军,你觉得不好吗?”
“不好。”孙绍瞥了沈玄一眼,嘴角一歪,“你觉得好吗?”
沈玄也笑了,他缓缓的点了点头:“我也觉得不好。”然后也不解释,只是嘴角带笑的坐着。孙绍看了他一会,笑骂道:“竖子,装什么深沉,你这样子,可不象一个宾客应有的态度啊。”
沈玄很从容的稽首道:“从师者王,从友者霸,从徒者亡。”
“且。”孙绍翻了个白眼,扭过头去。沈玄的意思他清楚,他还是在拐弯抹角,不屈不挠的劝他自立,不过,他的心思能骗过别人,却不可能完全骗过沈玄,而且他也的确需要沈玄这样的人来帮他。他思索了片刻,这才淡淡的说道:“惠恕有才,见识高卓,但是他有个缺点也很明显,他看人太清,是非观念太重,东曹掾主府中长吏的选拔,现在那些人,有几个能放在他眼里的?但又有哪一个是他能动的?他做别的可以,唯独这个位置……不合适他,恐怕……是个祸根。”
沈玄的眉梢一挑,半天没有说话。他在建邺看到刚升了官的张温时,也有这种感觉,他还劝过张温要小心,但是张温正春风得意,根本听不进去,反而半开玩笑的说他是眼红。沈玄也能理解张温现在的心情,张温的父亲张允以前就是孙权的东曹掾,现在他子承父业,不仅代表他正式进入了仕途,而且表明了他接替了张允在孙权心目中的位置,说明孙权信任他,正如当初信任张允一样。
沈玄不好多劝,这些话只能点到为止,他是张温的朋友,当然也希望张温能够顺利。他担心孙绍会有不快,毕竟张温这种行为相当于是利用他然后又背叛了他,但是他没有想到,孙绍却是在为张温担心,这种容人之量大有古人之风,让沈玄十分感动。
“正如将军所言,他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向至尊推荐了暨艳、徐彪为选曹郎。”沈玄叹惜了一声:“我真的为他担心。”
孙绍的眼皮不禁跳了一下,徐彪他不认识,便是暨艳和他有过一段时间的接触,那人和张温一样,也是个聪明人,脾气也一样,是非分得太清楚,这种人从道德观上来说是正人君子,可是官场这种地方不是正人君子可以玩得转的地方,要做君子,必须要有足够的实力,让那些小人动不了你,还要有足够的智慧,让那些小人的歼计无法得逞,而张温和暨艳也许有智慧,但是他们没实力,如果能缓缓图之,也许能成功,但是他们偏偏又是眼里容不得砂子的货。
这两人悲剧了,只是迟早的问题。
“你没劝劝他?”
“劝了,没用。”沈玄苦笑一声:“他现在能听得进谁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