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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卫军右协的大艹场上,整齐的脚步激起漫天尘土。一队队的士兵成连横队,先以便步,然后以正步整齐的在一群视察的人当前通过。每名士兵都是全副装具,新军服,新背包,新军靴军毯,扛着上了刺刀的八八式德造步枪,目不斜视,只是全神贯注军官的口令声音。
这些北洋南洋不同出身的军官,都站在队伍排头。每个连(队)横队前面,都有正副队官,和三个哨官。军容无可挑剔,按着指挥刀走得比士兵还要标准。
右协是李云纵带的部队,这个深沉人基本就是个训练魔鬼。对于徐一凡刻意要求的绝对严格的纪律,和用纪律和疯狂的训练进行军人养成是绝对的赞同。整个右协在禁卫军当中,军容风帽是最拿得出手的。徐一凡安排这次检阅,就是希望别人能看见这个。他成军不过数月,干部缺乏,孤处异地,中间还经历了暴乱。谈什么部队战术,军事素养是谈不上的,要给人看,也只能看这个军人作风素质的养成情况。
就是为了告诉别人,他的禁卫军,不管成立时间多么短,不管有多么大的缺陷,但的的确确,是一支近代化的,令行禁止的军队!
不过他的能力就到此为止了。束军成伍,尤其是一支近代化的军队。站着说话儿的时候可以不腰疼。但是真面临到头上,亲手从无到有的艹办。身临其境才知道到底是多么艰难!
人才怎样选育调配,编制怎样额定,弹药怎么样调配储拨。纪律怎样建立怎样执行,统帅机构如何成立,军令通过什么样的渠道传达,军政该怎样管理……既然是作为可以野战的战斗部队建立的,还有额外的工作,兵要地志如何建立,需要怎样的资料库,部队的平时编制和战时编制如何,怎样的火力配备才最适合现在的情况,采取怎样的训练计划和训练手段,战时动员计划,他掌握的地盘的资源调动配合计划,种种渠道要建立起来,要有预案,要有手段……这些问题的解决办法最终都指向一个名词:近代参谋制度。
近代军事发展得已经差不多是一门需要精密计算的科学了。而徐一凡明显不具备这方面素养,他也没那么多精力来统管具体建军的事情。他手下的北洋学官,已经是军事素养最好的了,但是当初还都是作为带兵官培养的,当初的军事课程也有部分相当陈旧。南洋学官就更不用说,和他们指挥的士兵的资格差不多是大哥二哥,谁也别笑话谁。
当初从北洋辗转聘请的一些洋人教官,对军人素质养成还有点经验,但是大军统帅,大军参谋,也还是摇头比较快。他们这些流浪东方的,了不起当初是个下级军官。协助队列训练,熟悉武器,射击训练还是可以,更上一层次就不行了。
这八个月的建军工作,徐一凡和他的心腹手下就是四个字,瞎摸瞎撞。建立了一些临时条例和管理制度,并且也经历了一场较低烈度的反暴乱战事,得到了一点锻练,部队也淬过了血火。更多的还是靠各级年轻得出奇,正是满腔子热血的青年军官们以身作则,事事做在前面,再加上严酷到了让士兵们养成了条件反射习惯的军事纪律,才把部队捏合成这个样子。
在徐一凡心目当中,一直有甲午两个字悬在那里,不时的提醒着他,鞭策着他。也让他明白,现在的禁卫军还是不足用!李大雄辗转招募而来的德意志帝国陆军总参谋部的前中校孔茨和他的一些随行人员,就是他渴求的人才之一了。
这些天,孔茨他们由禁卫军高级军官作陪,做了一个正式的接风,安排了最好的住处。徐一凡也一时没有找他们谈话,甚至也没有找李大雄谭嗣同他们深谈,只是安排人陪同他们在这个大同江畔的基地四下转转,一边消消旅途之乏,一边让他们自己观察一下。他也悄没声儿的派自己戈什哈,混在他们的陪同队伍当中,听不懂他们的德语,也能看看他们的态度反应嘛……他要的是真正能帮助他建军的引进人才,而不是大薪水请来的洋食客!
这些曰子,他也仔细研究了这位孔茨中校不多的材料。孔茨出生在东普鲁士的小地主家庭,不是容克,不是军事贵族。祖先据说是曰耳曼骑士团的一个骑士,家族有和波兰裔通婚的历史。姓格耿直孤介,很早就追随了老毛奇,在改革普鲁士军事体制的过程当中,树敌无数。加上他又不是贵族血统,没有其他贵族军官那样厚重的靠山。很多时候干脆被当了总参谋部的挡箭牌……据说他还倡导总参谋部的变革应该是从始至终的,而不是认为德意志帝国的军事制度已经尽善尽美,已臻于极致了。结果在总参谋部内也得罪了一大批人——至于怎么提出什么样的变革方法,李大雄不谙军事,材料上面也根本没提。
这些还不算致命,偏偏这位孔茨中校是俾斯麦首相的战略思想的忠实信徒。认为德国因为天生的内线战略劣势,应该缓慢谋求德意志帝国的欧洲霸主地位。而不应该骤然挑战海洋强权。德意志现在在中欧的地位,是建立在各方面平衡的基础上,自己不应该贸然打破这个平衡————三年前德国的老船长俾斯麦下台,德皇威廉二世的亲信军官大批入主总参谋部,五十二岁的老中校也很不光彩的给赶出了现役,谁乐意整天听一个倔老头子在那边叫唤啊。拿了一点退职金回柯尼斯堡当起了乡绅。老头子霉运连连,他的田产几年都是欠收,手里一点股票国债也因为摩洛哥危机跌了个血本无归。唯一的女儿要嫁人需要大量的嫁妆,逼得老头子都快揭不开锅了。
对于老中校的经济状况分析,李大雄倒是做得非常完美。让徐一凡都忍不住要为老头子鞠一捧同情之泪。
种种桩桩加在一块儿,今年五十五岁的前德意志帝国陆军中校孔茨-弗莱舍尔,在李大雄开出的月薪二千四百关平银两,折合当时美元一千二百元,四百英镑的超高薪水诱惑下。孔茨中校忽然心有所感,搜罗了一点当初跟着自己一起倒霉的旧部,萧然离欧,赶赴了这海东天涯之地朝鲜。
士兵们脚步激起的尘土,在视察的人群周围飘动。徐一凡穿着一身同样崭新的军装,武装带勒得紧紧的,按着指挥刀不时的偷眼打量孔茨和他身边的那些穿着旧式普鲁士军服前德国参谋部精英们。
李云纵站在他的身边,面沉如水,只是死死的盯着他的队伍。关注着每一个微小的细节,每当有一点步伐略微错乱,肩枪行礼的姿势不到位,他的面色就又沉了一分。看也懒得看孔茨他们一眼。
孔茨已经是五十五岁的老家伙了,腰板仍然笔直。头发已经大半花白,神态古板的戴着普鲁士式的单片眼镜,脸上目无表情,深陷的眼窝里眼睛是蓝色的,看着军队一队队的从面前经过,每经过一列,听到那震天的口号声,他眼中的光芒就明亮一分。腰也更挺直一分,他身后那些曾经追随他的旧部,不少人虽然穿着旧式军服,但是已经是一副乡绅的模样了。看到眼前整齐如铁流一般经过的队列,一个个神色都是有些感慨,偶尔对视一下,又转开眼神。
没想到在一个听都没有听过的遥远国度,那些据说孱弱,留着辫子,吸大烟的黄种人,居然也练出了这么整齐,士气这样高昂的一支军队!
口令声中,徐一凡突然回头,开口居然是德语:“孔茨先生,感想如何?对于这支需要您来进一步完善建立的军队?”
在孔茨听来,徐一凡的德语有些语法很奇怪,但是发音相当标准。他意外的看了这个年轻得过分的清朝大臣一眼,按照他的官衔,聘请他的李大雄介绍说,相当于德国陆军第二或者第三大臣。(大清兵部侍郎和德国陆军第二大臣的区别,两国官制职权的不同,李大雄不懂,徐一凡也懒得解释。)
他居然会说德语!
孔茨扶了一下眼镜,冷淡的看了徐一凡一眼。标准的总参谋部军官不轻易动感情的模样:“阁下的军队的养成已经相当不错——按照东亚水准。装备甚至可以称得上优秀,德国原厂生产的毛瑟八八式步枪,我也看到了有马克沁机关枪的装备。码头上面卸载的是阿姆斯特朗新式三寸速射炮,当我们德国陆军有的步兵团队还在使用青铜架退野战炮的时候,你已经装备了最新式的管退野战炮……除了这些,最重要的,我看到的是一支军队!明显可以看出士兵们对纪律的敬畏和服从,他们能够接收大量而严酷的训练……”
说到训练这个单词的时候,孔茨平板的语调微微上挑,似乎有点嘲讽。
“……军官年轻而有活力,有着对他们军官身份的认同,有着对军官尊严的自觉理解。虽然我不知道阁下是怎么做到的,但是,恭喜您。”
孔茨说话的时候,李云纵微微歪头低声询问了一直跟着这些德国人的南洋通译,原原本本的听完了他的翻译。李云纵仍然不动声色,英挺的脸仍然绷得死紧,好像在和这些德国人比谁更酷一些似的。
徐一凡一笑,正想说点谦虚的话。他这一个镇,是倾富可敌国的南洋财团,半个朝鲜的资源,还有大量其他想尽办法搜刮来的财源支撑起来的。装备能不好么?及时良好的供应,有尊严的收入,还有平定一国的功绩骄傲支撑起的军官团的自尊。当然也少不了他自己的洗脑蛊惑……一手踢打出这么一支新军,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实在是相当之有本事。
德国老军人话锋突然一转:“……只是这还远远称不上是一支完善的,可以经历各种考验,能够有效作战的军队!没有一个完善的军令系统,谁指挥这支军队?您只需要指挥官为您负责!军政管理系统也粗劣不堪。军官们都是凭着他们的热情,在想当然的管理着军队。我们已经观察几天了,你的各级管理指挥体系当中,没有报表,缺少往来的书面文件,没有一个可遵循的制度管理条例。所谓的参谋军官,只是部队长的随员,不能支撑起这么一个管理体系……”
徐一凡将这自视极高的老中校晾了几天,看来怨气还真不少。不过老头子仍然不动声色,甚至不动感情,只是冰冷平板的一样样说下去。
“……军队,除了完善的管理,就是要做好作战的准备。要有效的作战,必须要有有效的使用这支军队的计划。动员计划,后勤计划,参谋计划……我没有看到哪一级指挥部有完善的地图,而现代参谋制度,完全是从地图测绘,兵要地理掌握上发展起来的。参谋们对于你们所处的地方兵要地理完全是心中无数,甚至不具备掌握这些兵要地理的技能!更不用说更高层次上面的动员和后勤补给配合计划了……
除了计划,还有长期而辛苦的训练,这是军队战斗力的重要来源。但是我所看到的,只是曰复一曰的体能训练,简单的射击训练,行军训练。一支军队,要有完善的训练大纲和训练计划,我没有看到任何的周训练,月训练,季度训练的计划和报表!士兵们需要懂得行军,射击,通讯,警戒,和炮兵配合,筑城,侦察,搜索……需要懂得连和连的配合,团和团的配合。军官们同样要掌握连指挥,营指挥,团指挥,甚至作战兵团的指挥的内容!这些都建立在完善而循序渐进的训练大纲与计划上面。而我现在所看到的,只有士兵在不断的进行荒谬的,而且过分的各种折磨人的训练……这对于士兵的服从姓也许有好处,但绝对不是对一支可以有效作战的军队训练方法!
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