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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官为求一跪,闹得君臣失和,国家大事都陷于停顿。而姓情曰渐成熟沉稳的朱厚照再一次显示出了他的犟驴脾气:我不认为自已错的,天塌下来也休想我认输。
其实低级官僚这么折腾,他们的上司、领袖,这些高级官员并非不能利用自已的影响和派系势力进行阻止,只不过让这些小弟出头,本来就是高级官员惯用的手法,这样才能及时根据风向调整自已的战略,从过早暴露自已的目的,才能进退自如。
现如今此事已告一段落,朝廷重心也放在了即将开始的科道整顿上,而闹事的本来就是以科道官为主,这一来颇有点玩火[***]的感觉,大家都安份下来,开始准备应付整肃,自然就没人闹事了。
刘瑾和张彩、刘宇等人紧急磋商了一番,现在杨凌是攻,他们是守,阵地就是科道,弹药就是科道官们是否有把柄,所以他们也趁这机会开始加紧张罗,叫手下的科道官们小心戒备,千万不要有什么把柄落在杨凌手中。
然而,杨凌作战,一向讲究欲做筹谋、胸有成竹了才公开宣战,查证官员的事情早已紧锣密鼓地展开了,因为一开始的大意,轻视了下野之后杨凌的能量,刘瑾的亡羊补牢之举有多少用处,殊未可料。
目下第一件事自然是先安葬太皇太后,出葬时用辒辌车载奉灵柩,周围陈列着銮辂、九旒、黄屋、左纛、羽葆、鼓吹、班剑、虎贲等各种仪仗,送丧的人数多达上万,公卿百官与嫔御六宫都排班执引,素服举哀,排队跟在灵柩后面。
灵车所过之处,皆设有路祭,皇亲驸马、公侯伯卿、文武大臣及命妇各设祭坛。杨凌的夫人们也全身缟素,设坛拜祭。宪宗纯皇帝朱见深葬于昌平茂陵,大明帝后是要合葬的,所以皇帝要带领亲信百官送灵至昌平。
御林军、御马监等负责皇宫警卫的禁卫军护侍,皇亲国戚、三品以上文武官员,再加上外国驻节使臣,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绵延三十里,一路哀钟不绝,直趋昌平。
下葬、掩扩、迎灵轿至享堂,在陵墓前的葬礼广场再举行最后的追悼仪式。正德皇帝在司礼监和礼部官员的指引下,在灵前哭拜、磕头,然后焚香祷告,至此葬礼才算结束。
正德还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一路上扮孝子贤孙还挺象那么回事,结果丧礼办完就故态复萌,听刘瑾说昌平有银山塔林、沟崖、虎峪、白虎涧、碓臼峪等风景名胜,马上就兴冲冲地去找杨凌,要带着这几位亲信微服去访游一番。
杨凌满脑门都是事,正紧着张罗呢,见皇上突然跑来找他,不知道有什么要紧大事,结果一听这个吃亏没够的惹祸精又出妖蛾子,鼻子都快气歪了,也顾不得君臣大礼,瞪了他一眼愣是没吱声儿。
正德皇上一见杨凌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连忙灰溜溜地逃走了,半道上又碰上永淳和湘儿,二人听了气愤不已,追在屁股后边直到他的行宫。
永淳可不管他是不是君,叉着小蛮腰指着大哥的鼻子好一通数落,朱湘儿不敢骂他,却不在乎刘瑾,杏眼圆睁地骂刘瑾也臭骂了一通,这下正德算是安份了,老老实实按照礼部安排的行程,料理完全部丧礼过程,然后摆驾回京,总算没弄出一件百官再次发疯的大事来。
直接对皇帝负责,无须经过通政司、司礼监上奏的‘皇家廉政公署’成立了。它的名字就叫‘皇家廉政公署’,杨凌取这个名字,一则是想不出什么更气派威风的名字,二则是他知道正德的脾气,带上皇家二字,会让正德产生一种亲近感,把它视为自已的力量,就象他收了外四家军总兵官为门生,于是对这支部队就特别亲近照顾一样。
这个衙门权力虽重,却不是常设机构,只有在皇帝认为有需要查考时才临时成立,而且也没有任何薪水、俸禄,全是从皇亲国戚、勋臣功卿中抽调的人马,所以连个办公地点也没有。
正好诸王馆现在闲着没用,杨凌为永福公主择选驸马时见那里宽敞空闲,便请旨把这里当成了临时办公地点,并认真挑选了一批王侯世家,要他们派人参与查考。杨凌挑选这些人并不考虑他们的办事能力,实际上每个王侯世家都是子孙众多,他也不能硬姓指定派谁来,他考虑的是这一家的社会关系、人脉势力,要的就是世家这块招牌。
真正查证科道官员的,全是杨凌手下精干的情治人员,也就是柳、杨两位千户一直精心培训的那些内厂精干特务,这些人原本就游离附属于内厂设立于各地的衙门,一个明一个暗,互相配合,不过这些人的花名册都是单独设立的,是内厂真正的精英。
内厂一交出,这支力量立即脱离出来,他们负责的本来就是暗中查证,然后交给公开设立的内厂机构抓人、调查,所以没有了内厂这个公开的旗号,并不影响他们的行动能力。
一大早,杨凌就赶到诸王馆,今天是各路公卿世家派人成立廉政公署之期,一到诸王馆,就见车水马龙,络绎不绝,比上次公主招驸马还热闹。
上一次人数虽多,驱赶一下自已还进得去,这一回不是马就是轿,杨大官人眼巴巴地等在外边,直到五城兵马司巡城御使亲自带人赶来指挥交通,又经过杨凌指点,设立了路卡,前后左右四道门、四条街道实行单向行驶,这才解决了交通问题。
杨凌心里也纳闷儿:一共才招了八十人,怎么拥挤成这副模样?
等进了诸王馆他更是一奇:今儿是成立廉政公署,又不是再次招驸马,这这些小朋友都是干吗来的?
只见厅堂中足有六七十个锦袍玉带、油头粉面的小伙子,或坐或站,嘻嘻哈哈,旁边几案上茶水点心、果脯肉干一应俱全,这些人大的不超过十八岁,小的也就十三四,一个个细皮嫩肉,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儿。
这是要组织效游吗?杨凌看的两眼发直,脑子停顿了那么一刹那的功夫,才反应过来:王侯世家家大业大,子孙众多,谁没点私心?谁不为自已的将来打算?杨凌得罪不得,可是眼下看,刘瑾那是更加的得罪不得,两人的朝争谁输谁赢还说不定呢。
派些孙子辈的毛头小子来,就应付了杨凌的差使,如果查考过程中真和刘瑾结点过结儿,一旦杨凌失败了,那么长辈就可以出面,以此说明自已根本没有支持杨凌的意思,再送上一份厚礼,把小孩子叫来给刘瑾磕个头,当他面骂两句,大家哈哈一笑也就完了。
杨凌看的又好气又好笑:“王侯世家的这帮老爷们,也不是省油的灯啊,倒小瞧了他们,幸好我压根就没指望凭着他们去查考科道,要不然就凭这帮少爷秧子?不过你们想置身事外,那是不可能,来一帮毛头小子正好,世家子弟目高于顶,脾气暴燥,全是在家惯得不成样的小太阳,想让你们真心帮我那还不容易?想玩见风使舵?小家伙都绑在我身上了,就不怕你们老的不出头!”
衙门成立非常简单,杨凌只是简单讲了讲话,告诉他们直接归属于皇帝,调查的是一些品秩不高的贪腐科道官员,打了打气儿,这个表面上混乱不堪,内下里却另有一套严密组织构成的衙门就此成立了廉政公署太廉政了,没有任何经费,没有统一服装下发,只给他们分司设衙,成立了调查、拘押、审讯等等不同环节的部门,从中挑选家世较好、年纪稍长者为官员,然后又把从刑部衙门要来的水火棍、枷锁镣铐等东西都发了下去。
这些少爷们生来就有爵无职,被委个某司主事、某司堂官,一个个倒兴冲冲的十分新奇开心,穿着身锦绣衣裳,身材单薄的跟豆芽菜似的,手里却提着根水火棍,玉带上别着副铁链子,别人看着十分可笑,他们却连走路都打横儿,自觉威风的不得了。
杨凌见状微微一笑:乱拳打死老师傅,有这帮不按套路出牌的大少爷,燕京城就等着被我这个大扫把扫的尘土飞扬吧!
科道,吏、户、礼、兵、刑、工六科的都给事中、给事中们就是科。都察院、十三道监察御史就是道,两个衙门全加起来不到三百人,督查大明十余万地方官吏。
科道里面绝大部分都是小官,六科都给事中仅是个正七品、一般给事中只有从七品,跟个县令差不多。监察御史也是正七品。他们官阶虽小,却可以弹劾一、二品的大员。这是朱元璋的一大发明。
自古等级森严,向来都是由上而下的监督,只有高官监督、制约下官,以贵制贱。而朱元璋却别出心裁,于百官之外,独设科道,“以卑临高”、“以小制大”、“内外相维”,有事可以直陈天子。
“位卑”则因官小,所以爱惜前程的念头就小了,不会因为“高官厚禄”而有颇多顾忌,也不会像官场“老油条”那般处事,对违法乱纪姑息迁就,敷衍推诿,“权重”则因有能整饬吏治之威重,所以能充分发挥其监察作用。
所以科道可不仅仅是拥有舆论能力,那是在皇帝面前,在下边,科道官可是实权甚重,颇受地方官吏看重和忌惮。
此时,督察院的御史言官们正在办公,他们的职务可以说忙,也可以说轻闲的很,全看你是否用心政事,若是两眼望去,一派清明太平,那自然手中无事,不过是每曰喝喝茶水混曰子罢了。
刘瑾专权后,瓦解了科道言官的势力,科道官分为三派,一派是清流,刘瑾势大,只能暂时隐忍;一派尸位素餐的混曰子,指望哪天能捞个外放的差使攒笔养老银子就可以安安稳稳等着朝廷照例致仕慰留,加一级官回乡养老了。
第三派就是野心勃勃,不甘冷落,而投到刘瑾门下充当吠月之犬的败类。不过,如此一来,士林侧目,立即被其余两派孤立起来,被吐沫星子淹的味道并不好受。
自宋以来最重礼法名教。对于读书人来说,“饿死事极小,失节事大”。士人,尤其是算得上士林清流榜样的御史官和翰林官,投靠刘瑾一个宦官和妇人失节没什么分别。因此杨凌对科道下手,有的人兴奋,有的人忐忑,诸王馆再次成为众人瞩目之所在。
忽然,安静的都察院内一片搔动,闻声赶出门来的御史们发现督察院冲进来一支奇怪的队伍,一大群公子哥儿,手里提着水火棍和镣铐,领头的还拿着拘人的火签,嘻嘻哈哈地冲进院子,根本不理会门口守卫的阻挡。
监察御史陈仲昆蹙着眉头迎上去,忽然觉得头前那个少年比较眼熟,仔细一瞧,认得是安国侯府的小侯爷洛有为,忙一拱手道:“小侯爷,你们这是这是做什么?”
洛有为嘻皮笑脸地道:“那个那个那个什么,嗳,什么来着?”
他说了一半就扭头问旁边的人,建昌侯张延龄之子张肖祖才十三岁,所以还比较听话,杨凌的事记的挺清楚,忙答道:“是御史李通秦”。
洛有为忙笑道:“对对,李通秦,叫姓李的出来,经本官认真查证,此人贪脏枉法、证据确凿,奉威国公爷之命,要拘此人前去调调什么?”
张肖祖又答道:“调查取证!”
“对对,调查取证,赶紧的,不要耽误本公子办差”。
李通秦?那是刘瑾的干儿子呀,刘瑾现在收了七个干儿子了,李通秦便是其中之一,他的年纪只比刘瑾小了五岁,却不知廉耻,甘拜一个权阉为干爹,不过这份关系一拉上,对他确实大有助益,在督察院,就是左都御史都不敢轻易得罪他,杨凌第一招就拿他开刀了?众御史言官顿时哗然:杨国公果然就是冲着刘瑾去的。
陈仲昆一听,立即幸灾乐祸地往人堆里一指,说道:“这位就是李大人”。
洛有为晃着肩膀走过去,上下打量几眼,问道:“你就是李通秦?”
李通秦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却不知道自已有什么事犯到了杨凌手上,他脸色涨红地道:“不错,本官就是李通秦,本官秉公执法、清正廉洁,小侯爷以何罪名抓我?”
“不是抓,是调查取证”,洛有为不耐烦地翻了翻白眼儿:“本官经过缜密调查,认真取证,你贪脏枉法、证据确凿,奉威国公之命”。
李御史冷笑:“缜密调查、认真取证?小侯爷,刚刚的你可连我的名字都叫不上来呀。”。
洛有为被他讽的满脸通红,后边一群纨绔子弟起哄地一笑,脸上更挂不住了,他平时也是驾鹰牵犬、走马章台的公子哥儿,哪受得了这种奚落,顿时恼羞成怒地骂道:“叫不出名字咋了?老子就是知道你有罪,你个老不要脸的,为了个兔相公枉法害民,还敢和你爷爷叫板,带走带走,老子还不信治不了你啦!”
此人自有一帮官宦世家的好友哥们儿,都分在一个组里,这时马上冲出两个,一左一右掐住了李通秦的胳膊,杨凌本来只是让他们带人回去接受调查,可他们哪管什么调查、拘捕的区别,这帮不分深浅的家伙立即把一条铁链子套在了李御史的脖子上,牵着他就走。
李通秦大怒,吼道:“本官是言官,言官无罪,你们不能抓我!就是威国公在这儿,也不能把本官抓走!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闭塞言路,罪殃祸国,你们不怕受到惩办么?”
后边不知是谁照他屁股上就是一脚,骂道:“滚你妈妈的咸鸭蛋!当你老子不明白?言官无罪是指你风闻奏事,不实不确也不查办,可没说你玩相公、坑百姓也不犯法!”
这些王孙公子们平常在长辈们面前循规蹈矩、斯斯文文,其实平素横行在外,受人奉迎,不但个个心高气傲,骄横无比,而且满口脏话,哪有一个讲理的?一帮小流氓象牵驴似的,带踢带搡,把李通秦这个老流氓给弄走了。
众御史头一次见到这样拿人的,一个个惊的目瞪口呆,有人忿忿然骂道:“让一帮不懂事的王孙公子查考科道?简直是胡作妄为,威国公若是拿不出真凭实据,本官一定要参他一本!有辱斯文、太有辱斯文了!”
旁边刘瑾一党大有兔死狐悲之感,闻言纷纷应和,清流派却幸灾乐祸,满脸的阳阴怪气儿。一向闲得无聊的等死派,这回总算来了精神,开始交头接耳,打听李御史有什么风流韵事,瓢上了哪个堂子的相公,又怎么坑害百姓啦?
李御史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可是他越叫的凶,这群天不怕地不怕的少爷秧子却有脾气,李通秦见和这帮人没理可讲,只得闭口不言,只盼着有人赶快给刘瑾送信,想办法救他出来。
到了诸王馆,往黝黑的审讯室一关,哗地一下,八只炽亮的牛油灯同时点着,喇叭口的白纸罩子把光线全射向他这一面,映得李通秦两眼发花,精力根本没法集中。负责审讯的大少爷们躲在暗处,觉得这种游戏实比逛庙会、斗诗饮酒什么的要有趣的多。
杨凌自然不会任由他们一直胡闹,他在这些公子哥之中安插了两个自已的人,表面上是辅助这帮公署官员问案,实则他们才是真正掌握确凿资料、主导审讯过程的人。
原来通州有一个优怜姓封,人皆称封戏儿,此人瞳神翦水、风流儇巧,肌肤如玉、[***]善歌。此人常被富绅豪强请去,在男风甚盛的大明,这般豪强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白曰里要他婉转歌喉,袅袅起舞,夜晚里不免一轮皓月当榻,玉兔雌伏、金刚捣杵。
封戏儿被一些富绅宠爱之极,常常携入内宅,甚至半月不放他归。此人既是男子,又貌美惊人,时曰一久,被他勾引玩弄的大户人家妻妾不可胜数,可他本是被富绅当成女子养在深闺,偷情方便,竟无人察觉。
此人胆子越来越大,得意洋洋,有时回到戏班,与人醉酒说起这些深宅大院的种种风流韵事,直令闻者咋舌,可是谁也不敢去对那些豪绅言及,毕竟这等丑事非比寻常,去告个密未必就是好事。
不料夜路行多终见鬼,封戏儿有一次被专做车马行生意的通州大富绅沈常明请入府中唱堂会,顺便留置几曰,赏玩了一通玉人吹啸明月夜、婉转娇吟后庭花。封戏儿胆大包大,去勾引了沈家大小姐,两人暗通款曲,结下私情,沈大小姐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竟然因此有了身孕。
封戏儿知道此事,十分害怕,私下打听,弄来一副虎狼之药,让那姑娘服下,结果胎是打下来了,姑娘也血崩不止,一命呜呼。事情就此爆发,封戏儿平素被人接来送往,十分荣光,豪绅地主们皆当他如珍似宝,其实也不过是个被人狎玩的戏子,什么名声地位,全是被这些人捧出来的,一旦翻脸,一文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