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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渐渐淡去,浑身的力气也仿佛散掉一般,我默然呆立,没有勇气亲口回答赵循的问题。
他见我不语,以为我不允他的建议,怒叱道,“竖子,尔祸国之罪,虽百代千秋亦不容诛!”
说罢,他挣脱沈士耕的手,欲离去,却一个站立不稳竟向前扑来。我登时回过神,急忙上前扶住他。他一阵喘息,待气息平稳后,怒目瞪视我良久,用力甩开我的手臂,拂袖转身而去。
那两道目眦欲裂的瞪视,似两记劈面甩下的耳光,让我再度垂目,连连后退。
“周掌印,先生年事已高,性情耿直,有得罪之处,还望周掌印海涵。”沈士耕对我拱手言道,应是希望我不要对赵循怀恨报复。
我应以苦笑,摆首道,“不敢,赵先生句句良言,元承受教。请沈大人代为转告先生,元承自当遵从先生教诲,请旨贬黜外放。”
“周掌印是聪明人,这是明智之举。也是成全你与陛下君臣之义最好的方式。”他许是不大相信我的话,又以温和的方式劝道,“掌印博古通今,遍阅史籍,应该知道帝王功在当下,名在千秋。没有一个君王不希望留下一代圣主的美誉,为后世钦敬。这便如同文人入仕,皆希望能够位极人臣,青史留名是一个道理。然而从古到今,史书是由文臣士子们写就的,却没有哪一个帝王得罪了天下士绅,还能得享明君的称号。掌印一生深受君王之恩,自然不希望因己之过,令陛下为后世歪曲,得到不该得的骂名。”
我默默的听完,对他颌首,一揖道,“是,大人的意思,元承明白。元承定会遵守诺言。”
待他们都离去,院中又只剩下我一个人。腿上的疼痛,让我第一次感觉这种单调乏味的痛感是那般让人难以忍受。也许是因为心不够痛罢,只有麻木和空虚。
书案上是我刚刚整理的文稿,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它的命运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下意识的摩挲着这些自己写下的字迹,轻声在心中对它们说对不起。
我知道,自己此生不可能跻身文人士子之列,亦无位极人臣的渴望,惟愿能为心中真正喜欢的事做一点点努力,借此若能成就我内心的希冀,也算是得偿所愿。然而沈士耕的话让我清楚的明白,这些也不过是我的奢望,它们早就和我无缘了,我原本能做的就只是一个宦臣,若是做得不算太坏,也许还能为史官所载,出现在魏史某一卷记录宦者的内容里,名字后面,寥寥数语,一生已被勾勒完毕。
牵动嘴角,大约是一丝苦笑,那样的结局于我,也已不可求了。我收拾起这些文稿,慢慢的走回乾清门。
晚间陪陛下闲话了一阵,她精神依旧不大好,我看着她躺下闭目欲睡去,才轻轻地离开。
回到房中,了无困意,我整理了一下思路,想着如何向她请旨,还有尚未交代的人和事,尤其是阿升,我承诺过他,要护他周全,那么就应该为他寻一处安稳的所在。
我展开两封空白的奏折,凝神之后,开始写下那些决定我未来命运的文字。
半个月后,来自宁王府的奏折引起了陛下的注意,她怀疑的看着我,问,“怎么蕴宪忽然想起调阿升去王府?他知道阿升是你身边人,你一向离不开他的。”
我正为她煮女儿茶以消食,便随意答道,“哪有离不开一说。阿升年纪不小了,难得殿下看得上他,出去历练一下也是好事。”
“是不是你和蕴宪说了什么?”她是那么聪明,直切要害,“莫非你怕因你之故,日后连累阿升?”
我笑道,“不过是调任一段时间,又不是不回来了。我是嫌他最近越发的聒噪了,打发出去好过些安静日子。且他跟着我,总是一副被惯坏了的样子,口没遮拦,得罪了人都不知道。出去待几年,长些见识只怕还好些。”
她再问,我却只坚持是为阿升好,过些日子想他了,我自然会求宁王再放他回来。她见我这般说,便不再追问,颌首同意了。
我心里一块石头落地,长舒了一口气。阿升却不依不饶的捧着旨意来找我,“这是怎么回事?突然间调我去宁王府?大人事先知道这事么?”
“这是殿下的意思,我从何得知。说起来我都不知道你何时投了殿下的眼缘。”我浮起一丝笑意回答他。
他闷闷的坐下,想了半天,道,“我不想去。我不想离开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