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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最忙碌的新年和上元节过后,我的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这一日,我如同以往一样在南书房翻看元史及大元一统志等书,不知不觉看的正入神,随手拿起一旁阿升备好的茶,忽听殿中侍立的宫人们齐齐发出一阵低笑。
我下意识的抬头转顾四周,一抹云水金凤缎花披风随即映入眼帘,陛下站在我身侧微笑凝视,手里正拿着龙泉窑的茶盘。
适才的茶是她为我奉的,我连忙起身,却被她一把按住笑道,“坐着罢。我才刚看了你好一会儿了,你竟一点都没发觉,看的那么入迷。”
她扬手示意众人退去殿外,才又歪着头打量我,含笑说,“你认真读书的样子很是好看。可见你的性子愈发的安静了,这修史的活儿倒一点难不倒你。”
我有些难为情的冲她笑笑,还是起身请她坐了,“臣终日无事,霸占着陛下的南书房,若不找点正经事做也太说不过去了。臣不敢说自己修史,只是将前朝史书略微编篡勘误一下而已。”
“总是这么谦虚,你的学问做翰林都尽够了。”她随手翻着元史,笑意更深的说道,“不是告诉过你,平日里和我说话不必再称臣么?你又抗旨不遵。”
虽然这话她说了多次,我至今却还有些不习惯,她再度提出来,我只好欠身应她,“是,元承尊旨。”
“我有正经事跟你说,礼部已把下月春闱的题目拟了出来,我正要找你去看呢。”她说着便起身,轻快而熟捻的牵起我的手,回眸一笑,“这次的春闱才是天授朝第一次好好正经选拔人才。”
我被她牵着手,一壁想着时间过的真快,转眼间又到了三年一期的春闱,这已是我经历的第四次会试之期了。
我与她行至西暖阁,她展开礼部奏议给我看,颌首轻笑道,“这道,诸葛亮无申商之心而用其术,王安石用申商之实而讳其名论,你该很有心得罢?从前那些人说你敢开卖官的先河,怂恿我征商税矿税,骂你骂的多狠。不如你写篇文章还击他们,也骂回去如何?”
我一笑,随手拿起案子上的其他奏疏翻着,不在意的回答,“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元承都忘记了。”因看到户部拨款增盖西苑行宫的奏议便岔开话题问她,“陛下要在西苑再盖宫宇么?”
“是呀,之前那些殿阁都住的腻烦了。我让他们在太液池东边再挖一处水渠,不许种芙蕖,就只一弯浅水,临水之处盖一处殿阁。”她闲闲的笑着,一壁挑眉盯着我瞧,“你该不会又想劝我省俭些用度,不可浪费内帑罢?说些废话,我可不爱听的。”
我不禁垂目浅笑,然而我并无此意,“元承在陛下心里原来是这么无趣的人,如今国库充裕,增盖座殿宇确也没什么。只要陛下不会每年盖一座,元承也不会废话连篇的劝说。”
她满意的对我点首笑着,开始畅想日后避暑行宫的景象,“算你乖觉。等到今年盛夏之时,你便陪着我去新殿消暑。咱们临水而居。夏夜里静听蝉鸣,在殿中燃一段青桂沈香,袅袅水沉烟中,你和我坐在碧纱窗下赶围棋,我可要看看你如今棋艺有没有进益?等到落了微雨,你就陪我去看太液池中雨打芙蕖,还有那榴花欲燃,薰风入弦……我叫人摘取新鲜的藕丝做成冰碗,最是沁人心脾。”
她忽然一顿,掩口笑个不住,半晌才笑罢眼中犹带着几分顽皮之意,“那情形可不就是,郎笑藕丝长,长丝藕笑郎么?”
郎笑碗中的藕丝太长,却被一旁吃着长丝藕的玉人调笑,这是一卷多么旖旎的夏日闺阁闲戏图画。我被她的笑声感染,心头跃上满满一层的欢愉。我微垂首,脸上想必已不由自主的浮上柔和的笑意。
她微微侧头思考着什么,半晌忽又问道,“你说,给这新殿阁取个什么名字好呢?你来拿主意罢,读了那么多书还没正经派过用场呢。”
我哑然失笑,原来只有给她的行宫取名字才算是正经事。还未等我答言,她双眸一闪,拍手道,“有了,不如叫承明殿,西都赋中说:承明金马,著作之庭,大雅宏达,于兹为群。元元本本,周见洽闻……这里头竟含着你的名字。可见西汉时,承明殿收藏了最多的典籍名著,这点也刚好配你。这个名儿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看着她眼波流转,眉目含笑,我恍惚生出一阵深幽宫苑中尚有两情缱绻的错觉,我笑而未语,亦不再想所谓感情的得失与真伪,心甘情愿的让自己沉醉其间。
“你别光顾着乐,这文章还得记着做!从前你答应写戏文给我,一直写不出也就罢了。这论题你总写的出来的,这回一定要写给我看!”她扬着那份礼部会试题的奏议,锲而不舍的说回这个话题。
我简直哭笑不得,却全无办法,只好欠身答道,“是,元承领旨,近日一定完成。不过陛下需答应我,这文章只许陛下一人过目,决计不能给旁人看,更不能让人知道是元承所做。”
她蹙眉,好像被我看穿了心思一般,撇嘴道,“为什么不能?我就是想让他们都知道你有那么好的才学!你如今外头的事儿一样都不管了,已经是遂了他们的意。还这么小心做什么?”
我摆首,收敛笑意正色道,“元承只想做陛下身边近身服侍的内臣,作为一个内臣,有没有才学根本不重要。这些在外人看来都不过是奇技淫巧,元承不想再因自己之故给陛下惹来任何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