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丞公第一次在华苓面前露出了笑容,真正开怀的笑容,眼里带着很深的满意。“那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位置的分量,岂不比些微官位要重得多。”
“是呢,皇帝可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呢。全大丹唯一的,高高在上的皇帝。四境小国都知道的,大丹唯一的皇帝是姓钱的。”华苓笑眯眯地点头,暗想不论换到别的哪个朝代都好,两父女要这么愉快地议论皇家都不太可能呢,好在这里是丹朝。
“呵呵,我家小九甚慧黠。”丞公被华苓格外愉快的语气逗笑了。这位眼角已经有了深深鱼尾纹的爹伸出手,轻轻按了按女儿的小头颅,和声笑道:“爹爹如今觉得,将苓娘许与卫家子,许得太过于轻率了。若苓娘生为爹爹的儿子岂不是好,可为你大哥左膀右臂。”呼苓娘,算是父亲对女儿比较正式、比较尊重的一种称呼了。
华苓嬉笑着蹭蹭父亲的手掌,摇头道:“女儿生性散漫,还是如今这样好。男子有男子要担的许多责,女儿如何做得来。”
“这般小就知道男子要担多少责了?”谢丞公好笑,不过华苓人小鬼大也不是第一天了,他只是摇摇头,道:“如此你的问题问完了,方才你说有想法,是什么?”
华苓收起笑容,认真地说道:“爹爹,那长公主的西市工坊所出的技术,也许大部分都是不完备的,你看着像是小打小闹,也许不曾很在意。但是创新的东西,放远些去看,更新的,更好的技术,总是会在将来某一个时间成为主流。就好象大家都走不同的路,但总有一个时候,要过同一个桥。到那个时候,若是走得快的,就能先过桥,走得慢的,也许就在桥上挤成一堆,桥面又小又脆弱,就要掉下水里了。”
“此譬喻甚有意思。”谢丞公手指轻轻敲着桌面,道:“苓娘继续说。”
“既然那些是重要的东西,就不能不重视,也不要生生站在一边看着人家把菜吃完了才预备上去喝剩汤嘛。”华苓看看爹爹慢慢严肃起来的脸色,续道:“女儿觉得,一是我们手上也要有这样的工坊,研究更新更好的东西,不能被落下太多,二是,那些新出来的货物,全无规矩地涌入市面,这才是让大量小作坊无以为继的罪魁祸首,为何不能限制些许,让大家都有个喘口气的机会?就如同丰年饥年的米价,不也是要限制着,不许粮米倾销囤积么。”
谢丞公慢慢沉思,华苓见爹爹一时不会再与她说话了,便轻轻地起身去隔壁取邸报。
丞公爹爹是很厉害的人,能掌管半个朝廷的男人,又怎么会没有足够的阅历和思维能力。但华苓认为爹爹以及他身边的那些客卿、属下,对长公主所做的事,并没有足够的重视,虽然知道长公主以一些创新的技术赚了不少的银子,但毕竟依然只是商事,那就还在他可以掌控的范围里。
但有时候“无作为”本身就是最大的过失,如果对手已经迈出了许多步,而本方还没有对策,累积下去就会成为再也拉不近的差距。
放任长公主继续下去,她很可能会帮助皇家在很短的时间内积累下大量的财富,金钱对一个势力的发育加成是实实在在的,也许长公主的动作,最终会让皇家的实力高出另外四家许多。
那样的话,如今丹朝五姓共治的局面说不定会被打破,毕竟,有前面那么多朝代的例子在前,那一个皇帝会愿意本应捏在自己手里的权利被分散到四个家族手里?
至少华苓就不相信当今圣上心里完全没有起过除掉另外四家的心思。
所以必须要让他们江陵谢的家主对这件事重视起来。
她心里的建议其实有很多,毕竟多了一辈子记忆,在很多事情上都可以借鉴。但她现在的年纪和阅历是很大的限制,她可以在对一件事的看法上表现得聪明,但不能说一些所有人都知道她不会看过、了解过的东西。
像这一次说给爹爹听的话,她也不能将自己对整件事的看法说完整,她只能尽力用最简单的话点一个开头,长公主所图不小,不收税也依然有许多办法可以限制对方积累金钱的速度等等,反正以丞公的见识,只要给个勾子,他自然就会自己推论下去。
就这些话,也还是她认为这三年来她已经在爹爹心里种下了一个“聪慧近妖”、又“极爱阅读”、“极爱思考”的印象,才敢说出来。
只是想起那位美貌之极的长公主,她依然会有小小的遗憾。虽然来处可能相同,但现在两人天然就处在不同的阵营里,本质上是对立的,也许以后能当朋友,但很难交心。
取好了邸报之后,华苓正准备去跟爹爹告退回后院的时候,谢贵捧着两封信和一个漂亮而沉重的漆盒匆匆过来,躬身道:“九娘子,此是大郎君昨日寄回府予你的信,另有一封请帖,乃是晏河长公主请府中小娘子们出席赏花宴的,丞公说了,小娘子们若是愿去便去,不愿去也无甚大事。丞公另有吩咐,两刻钟后便会有几位客卿来澜院中与丞公商讨事宜,九娘子便回去吧。”说着谢贵打开了那盒子,里面是一满盒的漂亮粉色珍珠。
华苓接过信,让金箩接过那盒子,微笑道:“告诉爹爹我知道了。也劳烦你了大掌事。”
“不敢。”谢贵十分恭敬地躬一躬腰,转身去了。
金箩捧着一叠邸报又要捧着那漆盒,咂舌道:“九娘子,婢子第一回见到这么多的好珍珠。”
华苓浅浅一笑,悠闲地往竹园走:“爹爹喜欢我嘛。”丞公爹爹就是这点好,对看重的人从来都不吝啬呢。
丞公老爷一定是很喜欢九娘子,金箩高兴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