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氏惆怅地看两眼女儿,又看两眼枕在膝上的儿子,长长的叹了口气:“娘的乖儿,这是你的造化呢。若是你哥哥也能有你现在的身子骨,娘不知能少担多少的心。”
“女儿也听过许多人说,”七娘说:“说年纪小的孩儿摔摔打打的,身子骨反而好。娘,你也让三哥学武艺吧,武艺强身健体,好好地学上几年,三哥的身子骨定能比现在健壮的。”
没想到才八岁的女儿竟说出这样的话来,牟氏这才正经看了女儿一眼。只是儿子的身子状况她最清楚不过,想了想,还是叹息道:“娘如何不想让你哥哥学武艺?只是武师不同文师。那无才无德的武师倒是无处不有,但娘如何能让你三哥拜在那样的庸才门下,能学到什么东西?若是要拜那真正有才的武师,他们手底下要求都是极严的,既入门下,武师如何教便由不得娘说一句话了,武人心思粗愚,教弟子是一般的粗放,你三哥这样的身子骨,怎禁得起他磋磨?”
在允许三郎到家外去进学前的几年,牟氏一直请了品德上佳的老师在家中教导三郎。既然是在家中设学堂,教学进度自然要随着三郎的身体情况进行的,说得更清楚些的话,其实是随着主母牟氏的想法进行的。
若是哪一天牟氏认为三郎已经用功过度,或是眼看着精神头太差,应该歇息,她发个话,三郎的课程就停上一日。三天上两天,十天上五天的,这样学,学些文课也就罢了,若是要习武,那是最讲究日日坚持的,牟氏又如何忍心让三郎受那样的苦,所以从不曾起过这样的念头。
而且,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既拜了师父,师父对弟子就有了很高的发言权和处置权,绝没有弟子能学上两三天,然后说一句“这个不适合我学,我要脱离师门重新找个师父”就能大摇大摆离开的——这样的事要是传开了,这个弟子在众人眼里也就没有德行可言了。
七娘倦倦地垂眸,看着同胞哥哥的眼皮子动了动,却没有睁眼,心一疼。
母亲说的,她都知道,三哥也知道。其实母亲已经思量得很细了,对他们这对生来就病弱的兄妹,母亲每日每月每年地殚精竭虑,只是想呵护着他们平安长大。
而她更清楚,三哥是心细又倔强的人,三哥知道母亲对他有多好,三哥很孝顺,不会违逆母亲的话,但他也很想很想变得强大,他绝不会喜欢在学堂里被其他同窗学生指着他任何的弱点嘲笑。
生为男儿,三哥活得比她更艰难许多。
七娘几近哽咽,凝滞了许久,直到马车回到丞公府门口,她才挤出了一句话:“娘……三哥已经长大了,他有想做的事,你也不要太拦着他吧……”
牟氏正在下马车,吩咐下人收拾车架、将各样物事清点归库的大小事宜,对女儿的话也不是听得那么清楚,听到是劝她什么,也就随意应了。
马车回到家门口,已经是要掌灯的时分了。
“不必忧心我。”三郎下马车之前说,没有给七娘回应的机会,领着自己的仆役回前院去了。
七娘慢慢地往府里走,燕草和碧丝跟在后面。庭院里高高悬挂的灯笼一盏盏被点亮,散发着晕黄的光。想起小九最喜欢灯笼,她才想起来问:“怎地没有看见小九?”
碧丝赶紧回答:“婢子看见九娘子与大郎往前院去了。”
七娘应一声,径直回茶园去。
满府兄弟姐妹这么多,同出一个娘胎的关系自然要更亲密些,就好象二娘和五娘,二郎和六娘,四娘、八娘和四郎。七娘知道,大郎和小九是府里唯二的两个姨娘都已经去世的孩子,也许是这个缘故,他们的关系很亲近,但七娘和大郎就无法这样自然的亲近了,所以小九与大哥一起玩的时候,七娘也不会去凑热闹。这也是世家大族的常态。
小时候想不明白的事,七娘现在已经想明白了。小九不论遇到好事还是坏事,都能那样安然处之,总是能开心欢笑,所以大家伙儿都很喜欢她。
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那样的人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
她也该有自己的路。
但还是羡慕呀……七娘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