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秋阳却眉头轻皱,说道:“我今儿来还有一桩事要告与你,如今又是朝廷的大比之年,我要入京赴考。今儿过来,一则是要把咱们的事儿定下,以防我不在这里,被有心人之人钻了空子;二来,也是特来与你辞行的。”傅月明不防他竟会说出这番话来,登时呆若木鸡,今日她一连经了几桩事情,乍喜乍悲之后已不知作何感想。好半日,才过神来,问道:“你往日不是这样的性子,你不是向来淡泊名利,最厌蝇营狗苟么?怎么如今要去赶考呢?莫非……莫非这是父亲的意思?”
季秋阳连忙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这一世我也想了许多。虽是柴米夫妻亦可过得,然而你我的境地却不许如此。上一世我护不得你,不正是因着我无钱无势?这一世,虽是眼下境况似好些,却焉知前头没有磕绊?此为一则,其二,你母亲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我若只此一身上门求娶,你父亲虽肯将你嫁我,却必定与你母亲生出龃龉,你母亲恼怒之下未免迁怒于你,我怎能只为一己之私,便将你推进不孝的境地中去?此外,我自己还有些事情,非走此途不可为之。以上三则,我必得进京赴考,且必要博个功名回来。”言至此处,他温然一笑,低声说道:“你安心,待我回来时,必然风光娶你过门。”
傅月明看他笑容和曦,当真如秋日暖阳,驱散了心头阴霾,那挽留的话语也尽数梗在喉口,一句也说不出来。只将身过去,偎在了他的怀里。
季秋阳微微一顿,旋即笑着环住了她,将那柔软身躯紧紧揉入怀中。二人相拥许久,只听傅月明哝哝说道:“我不稀罕什么珠冠朝服,我只稀罕你罢了。此去不论中与不中,你都要快些回来。如是你自己有事要办,我自然不好说什么。若是顾忌着我,那大可不必在意的。若能高中自然好,若不能,你可要早些回来。”
季秋阳浅浅一笑,说道:“娘子吩咐,为夫自当遵从。”傅月明脸上作烧,啐了一口说道:“真厚脸皮,我还没嫁给你呢!”季秋阳笑道:“你不嫁给我,还要跟旁人?早一天晚一天改口罢了,有什么分别?”傅月明脸红过腮,不肯说话了。
两人温存了一阵,季秋阳便说道:“我不在这段日子,你自己小心。这徽州城里并不太平,那林家也不是好相与的,你父亲是个秉性忠厚纯良之人,遇事未必想得周到,你万事留神。如有什么不好,你就打发人到焕春斋去送个信儿,自然有人相助。”傅月明点头应下,又说道:“林公子的意思,我心里也知道。但是我心里已经有你了,自然不会……不会……”季秋阳粲然一笑,说道:“我所言并非指此,林公子对你的心思,我自然知道。他不过少年心性,他家里长辈断不会容他如此胡闹,这个我是不担心的。我是另有所指,林家也是世代贵胄,朝廷里甚或于宫中都颇有些纠葛。你同他们打交代,总是小心为上的好。”
傅月明听了这番言语,心里虽是疑云丛生,还是点头应下。季秋阳见她答应的如此痛快,不觉笑问道:“你没话问我么?”傅月明微笑道:“你若是想说,自然会告诉我。你不肯说,那我也不问。我只是信你罢了。”季秋阳心中一动,握着她的手,沉声说道:“月儿,今生我必定不负于你。”
二人说了半日的话,小玉打外头进来,一见这情状,便嗤的一声笑了。两人立时分开,傅月明满面羞红,开口斥道:“做什么不声不响的跑进来,倒唬了我一跳的!”小玉嘻嘻笑道:“姑娘害臊,拿我顶缸,可是没道理的事情。老爷打发我进来说一句,称太太已经起身了,叫先生有话快些说,赶太太知道前出去。”季秋阳听了,倒也没别的话要讲,只是握着傅月明的手,道了句:“你多保重。”
傅月明也不知说什么好,见他就要迈步出门,心里忽然一动,连忙问道:“你后日才动身,我明儿打发人送东西到焕春斋去,你可能收着么?”季秋阳微微一顿,回身说道:“可以。只是,你还有什么要给我么?”傅月明嫣然一笑,并不答话,只说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季秋阳笑了笑,便去了。
待季秋阳出门,屋里只剩这主仆二人。小玉望着自家姑娘,一言不发,只是笑个不住。傅月明被她看的满面通红,羞急怒道:“你笑什么?”小玉笑道:“我笑笑姑娘也不准么?”傅月明说道:“平白无故的,笑什么?谁同你笑来?”小玉说道:“我笑姑娘今日天降赤绳,喜结良缘,姑娘不发赏钱,还来嗔我,当真是没有道理!”一席话说的傅月明越发羞臊起来,嘴里斥着:“坏透了的小蹄子!”就来追赶小玉。小玉见她过来,咯咯笑着往外跑去。
才出门不及三步,便一下撞在一人身上。小玉猝不及防,打了个趔趄,抬眼看竟是老爷,立时唬得不做声了,立在一边不敢言语。傅沐槐说道:“好端端的,跑什么!也不怕栽了跟头!”小玉吐了吐舌头,傅月明走上前来,见了父亲。
傅沐槐点了点头,说道:“你同我进来。”说着,便走进书房。傅月明知他必有话问,只低低应了一声,垂首跟了进去。
入得室内,傅沐槐见这屋里收拾的窗明几净,虽是有日子不用了,却不见丝毫尘土,心里也忖度着多半是傅月明留神打扫之故。回身正见女儿低眉顺眼的立在一边,面上怯生生的,大不如往日那般神采飞扬,虽是心里存着那么几分火气,见了她这模样也都如积雪向阳,尽数化去。当下,他只叹了口气,说道:“你这孩子,太也胡闹了。你既然心仪熠晖,何妨来告与为父,我也不是那等趋炎附势、食古不化的人。定要闹出这样的事端来,把你母亲也给气倒了!”
傅月明见父亲并不责怪,上前欠身作福,低声说道:“女儿行事鲁莽,让父亲操心了,是女儿不是,还请父亲责罚。”傅沐槐却大手一挥,说道:“罢了,事已如此,还罚什么罚!季先生的人物品格,我也很是中意,你若跟了他倒也没什么不好。虽则他贫寒些,但咱们家又不缺吃穿,就是见有的那些产业,你们两口这一辈子也尽够了。何况如今他肯上进求取功名,更是再好没有的。只是你母亲那边,不好与她说的。她那脾气,你也晓得,直直的把这消息砸给她,她定要再气出什么毛病来不可!”
傅月明赶忙说道:“都是女儿的不是,让母亲着了重气,还望父亲周旋。”傅沐槐说道:“如今之计,这事儿万不可告与她的。待晚些时候,她气略消些,你过去与她陪个不是。再不可在她跟前提起,横竖熠晖这两日就启程了,也撞不到她眼里去。待他功成名就,回来提亲时,你母亲看着他的功名,自也没什么好挑的了。”傅月明今日得与季秋阳订立鸳盟,还有什么不肯,当即一口应下,又说道:“女儿自然要去与母亲赔不是的,只是我这就到说亲的年岁了,先生早也要年底方能回来,略耽搁些就到明年开春了。若是其间出了什么变故……”傅沐槐说道:“这个你且放心,万事都有我在,断不会出了什么岔子!我们商人最讲的便是信义二字,我既已答允了熠晖,又怎好毁约?”
傅月明闻言大喜,连声谢过父亲。
这父女二人在房内盘桓了些时候,方才散了。到晚间,傅月明果然到上房去,捧茶上去,低声下气、殷殷勤勤的与陈杏娘赔了个不是。这亲母女哪有什么难了的宿仇,陈杏娘将她尽数数落了一顿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