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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月明缓缓睁开眼睛,入目是一张雨过天晴色的帐子,悬在头顶。她心中有些疑惑,一时弄不清自己身在何处,是梦是醒,是死是活。只微微转了转眼睛,无数的人事便涌进脑中,令她头上剧痛不已,两侧太阳穴上嗡嗡作响。禁受不住这样的疼痛,她不觉呻|吟出声。正在此时,床畔忽有一人掀了帐子,探头进来,惊呼道:“姑娘,你可算醒了!”
傅月明看着眼前这生着一张瓜子小脸,身着着绿锦掐牙背心、湖蓝裙子的丫头,心中蓦地悲喜交加,坐起身来,搂住那丫头,语不成声道:“桃红,我真想不到,竟还能再见着你!”
那丫头有些诧异,只道她是久病之后的糊涂话,便连声宽慰道:“姑娘虽是病了几日,但桃红知道,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好的。桃红是要跟姑娘一辈子的,哪里就会见不着了呢?”傅月明抹了抹眼睛,向她问道:“咱们这是在哪儿?”桃红一脸惊异之色,说道:“姑娘这是病糊涂了?这儿不就是姑娘的屋子么?还能是哪儿。”
傅月明定睛环顾四周,头上是雨过天晴的蝉翼纱吊帐,身下是嵌花鸟螺钿的南京拔步床,望过去,对过的东边墙下放着红木雕云纹的梳妆台,台上一面菱花铜镜,一口妆奁上着小锁。再往西边,墙上挂着一只青瓷葫芦挂瓶,底下的高脚花架上摆着一盆倒挂金钟,几朵含苞的艳红小花,正怒放着。一旁的博古架上,摆着许多摆件玩物,一口粗陶烧的小香炉也安放其上——这香炉还是自己在世的时候,一次去寺里上香还愿时,在街边买的。虽不值什么钱,自己却极爱它的拙朴可爱,带回来也常拿来焚香。
这儿,可不就是自己的闺房么?
她双指按着太阳穴,一时不明白到底是自己还在梦中,还是之前的事儿全是一场噩梦?直到一样硬物自衣衫内滑下。她低头望去,只见一枚小巧精致的蝴蝶玉佩静静的躺在被上,细腻的白玉质地正泛出淡淡的光芒。她心有所感,将那玉佩拣起,握在手心。感受到玉佩的坚实温润,她深刻的明白了一件事——之前所忆种种,尽是真实发生过的。自己,这是又活转过来了,并且是回到了数年之前。
她微闭双目,生前种种一一在眼前浮现:上一世,因家中没有男丁,虽有万贯家财,却无可继承。父亲便做主,为她招赘,将姑母之子、表哥唐睿纳为女婿。父母还在世时,她与表哥相处尚算融洽,唐睿也还有个为夫的样子。谁知,不上两年的光景,一向身体康健的爹娘却双双亡故。
唐睿办完后事,便亟不可待的纳了自己的庶妹薇仙为妾,在家中惹猫逗狗,丫鬟仆妇不知有多少都跟他沾了身,什么脏的臭的都要拉进屋来。
听闻还在外头放了外宅,薇仙虽知晓此事,却只为图他喜欢,帮他瞒哄自己也罢了,还在一旁推波助澜。唐睿镇日沾花惹草,飘风戏月,正当家事全不理会,只在外头和一起狐朋狗友吃喝嫖赌,将父母留下的这一份家业败的不像个样子,家计用度逐渐日不敷出,竟打起卖铺子的主意来。
自己不过与他理论了几句,他竟然以妇人善妒,合当七出为由,迫自己让出正房的位子。那时候,家中银钱进出并各处买卖的大权,都已落在他手里。自己一介妇人,不过是个没脚蟹,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日日以泪洗面却无可奈何。
之后,她听了自己闺中之时的教书先生季秋阳的言语,托他写了状子,代为状告唐睿逼妻做妾,庶妹鸠占鹊巢。不想,季先生一去再未归来,这件事却不知被何人告与了唐睿。唐睿一怒之下,将自己用条索子拴在房里,紧锁了门窗,再不准见人。
一日三餐,都是从门上挖出的小洞送进来的。什么腐坏变质的东西都拿来与自己吃,更有许多污秽之物混在里头。
自己上一世虽是个无求的性子,却也还有几分烈性。不堪忍受这样的屈辱,便拿头上的簪子戳了喉咙。唐睿与傅薇仙自然拍手称快,她只道这二人还能顾及些脸面与旧日的恩情,全了自己身后的颜面。岂料唐睿撒手不管,叫傅薇仙处置。傅薇仙则是一日也不愿自己的尸身停放在宅子里,连夜就叫人拉到乱葬岗去埋了。
眼看着野狗将自己的尸体自坟中刨出,撕咬吞食,虽身上已再无知觉,心却如被刀捅般的剧痛不已。也是在那时,自己才知晓,季先生状告不成,为唐睿所害,死在了山匪手里。算起来,竟还是自己拖累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