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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世雄也不多话,走到书桌前,把卷轴展开。
石中玉以为,卷轴上一定画着一幅画面,相信十个中人得有十一个是这么想的。考虑到夏世雄对元后的承诺,石中玉觉得这卷轴一定是张美人图,元后的画像。
然而,那卷轴却是空的,只在中间部位贴着一块薄薄的绢。绢上有几点淡淡的红色圆点状痕迹,看起来……像血。因为年代日久,已经呈现紫黑之色,在雪白的绢上,在绣的那一从淡绿色小野草的映衬下,有点凄凉的感觉。
这是一方绣帕,就算石中玉的女红奇差,但她毕竟在裕王府和大燕首富之家混日子,眼力还是有的,看得出这绣帕的质地和绣工都极佳。只是,女人的绣帕多会绣些花啊、蝴蝶啊、小鱼小鸟什么的,谁会喜欢绣上一丛普普通通的草?
“这是?”石中玉忍不住问。
“这是元后的绣帕,上面是她为我流的血。”夏世雄凄然一笑,“往事如烟,三十年前,我对着这块绢立下誓言,在不背叛先皇的情况下,以生命回护裕王殿下的安全。裕王殿下从不肯谅解我,可我确实是出于一片真心。”
他这话说得饱含深情,却坦坦荡荡。石中玉本以为老一代的感情故事不会轻易说出,但也不知道夏世雄是因为她是干女儿,还是因为压抑太久,终于找到了可以宣泄的理由,所以直接对她讲了出来。
她觉得那一定是夏世雄心底最深处的痛,本不想听,可却又挪不开脚步。而夏世雄的神色那么直率自然,光明磊落,好像蒙尘的夜明珠,终于有机会大放光华,倒让人生出一种钦佩之心来。
“当年先皇是众皇子中最没有夺位机会的一个,老皇嫌他为人阴沉,办事算计太多,不是天子之龙性。”夏世雄坐在椅子上,伸指触摸着那绢帕,神色悠远,“可是,先皇却很会经营人脉,若论起人缘好,却是谁也比不得的。”
“干爹,那是因为您……忠厚。”石中玉本来想说“傻”字,终究不太恭敬,于是临时改口。而且她对慕容恪的爷爷有了点好感,至少,他对先皇的评价是十分之正确的。
夏世雄微微摇头,“你不懂的,小玉。人,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能守着本心不变的人毕竟少之又少。皇上年轻时并非如此凉薄,不然又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为他甘愿抛洒热血?只是他得了大位之后,心境变了,想要守的东西太多,于是变得冷酷无情。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有‘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之说呢?”
“他贬嫡为庶时,可还不是皇上呢。”石中玉对先皇没有半点好感,因而说话不客气。
“亏待了夏皇后,我们每个人都有一点责任。”夏世雄苦笑,“当年先皇犹豫过,不想辜负结发之妻,是他身边的忠士谋臣大力劝谏。小玉啊,你以为这些人是谁?有甘老公爷、有宁山王、有当今陵王的父亲、还有我。”
石中玉心里凉丝丝的。
她能理解这群人的心态,在争位的关键时刻,牺牲一个女人,在这群封建社会的、心怀雄心的男人看来是必要且无关紧要的。他们没人料想到这决定对女人的伤害,更没料到夏皇后经此打击后,变得如此变态。
现在,有没有人在慕容恪面前也做着这样的事呢?告诉他,死了一个石中玉没有关系。男人,不能丧失的只是雄心壮志,不是儿女情长。
想到这里,她无意识地叹了一口气,随即又生出乐观的情绪。有人进谗言又如何呢?这其实也是对两人感情的考验,如果熬不过,那就不是真感情。相反,真金不怕火炼。
“先皇对不起的,其实只是陈氏一族,还有丽华。”夏世雄直呼元后的闺名,继续说,“夏皇后虽与先皇青梅竹马,但夏氏和夏皇后本人,也确有攀龙附凤之心。而丽华,却是真真正正被卷进这无妄之灾中。若不是遇到我们几个人,也许她会嫁得很好,如今儿女成群,安享天伦。”
咦,元后与他们几个人都认识?看样子在嫁给皇上前就有故事啊。石中玉暗想。
“那年老皇派先皇到北元都去办事。”夏世雄完全陷入了回忆,脸上似乎闪现着光彩,显然那段回忆对他来说,是人生中最美好的,“说是办事,其实是和北魏谈判。那时北魏也正在闹宫变,无力侵边,于是与大燕签了很脆弱的停战协约。不过北魏人从无信义可言,这趟差事着实有些危险,众皇子没有一个接这差事,唯先皇和宁山王愿往,我与甘老作为侍从随行。”
“在北元都遇到元后了?”石中玉问。
夏世雄点了点头。
正当石中玉以为会听到世家小姐遇难,过路皇子搭救,因而结下孽缘的那种浪漫又狗血的桥段时,夏世雄却说,“陈氏是当地望族,在京中也有势力,我们到达北元都后,立即微服前去拜访,看能不能得到助力。你也知道,大燕风气开放,北元都更是如此,我们和陈氏当时的族长宗主相谈甚欢,晚上共宴时就见到了当时才十六岁的丽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