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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宜从族学回来的时候,骆老夫人还没有回去。
“相宜,快来给祖母瞧瞧。”骆老夫人拉着相宜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胖了些,白了些,杨老夫人可真是会养人,我这干巴巴满脸蜡黄的孙女儿,到杨老夫人手里,怎么忽然的就变了个样儿?”
“骆老夫人过谦了,那是骆大小姐底子好。”杨老夫人笑微微道:“骆老夫人,若我有这样一个好孙女儿,晚上做梦都会笑醒。”
两人有说有笑,瞧着一团和气。
骆老夫人掂量再三,这才缓缓道:“宜丫头这孩子,也是命苦,母亲早逝,现在的母亲有一对双生子,肯定会要多照顾自己的孩子些,一来二去的,宜丫头也就被那些懈怠的下人们看得轻了,以至于竟有谣言传出,说我们骆家虐待了宜丫头,可哪里有这样的事情呢?”
杨老夫人笑而不语,骆老夫人瞧着有些心上心下,只不过,为了自己儿子的前程,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了:“样老夫人,我家老大在广陵府里已经做了三年的推官,也颇得知府大人的赏识,我这心里头一直在想着,好男儿可独当一面,总是在人手下干活,做得再好,也算不得数……”
“骆老夫人这般想当然没错,可现在谁不是在人手下干活?”杨老夫人笑了笑,轻轻拿着茶盏盖子碰了碰:“大家都是给皇上在干活呢。”
骆老夫人心里头一惊,骨笃了嘴坐在那里,不敢说话。杨老夫人才这般轻轻一说,她便知道自己说得大错特错,大家都在给皇上干活,自己那般说,难道是准备自立为王了不成?骆老夫人有几分讪讪:“其实,我也只是想着,若是我家老大能当一县之令,那也就心满意足了。”
“这个,只要自己勤恳,做事公正,如何没有机会?”杨老夫人淡淡道:“只不过是小小一个县令,哪里还值得骆老夫人这般看重的?”
骆老夫人琢磨着杨老夫人的这句话,脸上渐渐的有了笑容,杨老夫人这话,意思是答允了替老大去跑跑不成?看来宜丫头还真是有用,素日里跟杨老夫人也提了这事儿。她精神一振,快活得笑眯了眼睛:“多谢杨老夫人了。”
杨老夫人只是笑,并未说话,相宜在旁边听着心中着恼。她一点都不想让自己的父亲得了好处,父亲之于她,简直是一个渣到了极点的人。
刚刚与母亲成亲,不到一个月便将母亲的陪嫁丫鬟翠玉收了房,那分明是在打母亲的脸,这才刚进门,便偷了腥,摆明了不让母亲好过。听刘妈妈和翠芝说,父亲在母亲尚未离世之前便与那骆大奶奶勾搭在一起,眉来眼去的,气得母亲整个人都病怏怏的,怀着自己的时候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母亲过世,才几个月,便急急忙忙的迎了骆大奶奶过府,而且是带着身子进来的,服府上的人都说,至少有三个月身孕,骆相钰跟她的年纪,差不到一岁——那就是说,在母亲刚刚撒手的时候,骆大奶奶就怀上了。
回想着这些年父亲对自己的种种态度,相宜心中不忿,这样的人,完全是没有是非观念,也没有做人的基本道德,难道也配做县令?若自己能选择,她觉不愿意做这人的女儿!现在听着杨老夫人的话,好像答应了要去替父亲谋个县令之职,相宜不禁大为着急,真不想看到父亲洋洋得意。
“老夫人,我父亲并无甚才能。”等着骆老夫人心满意足的告辞,相宜这才犹犹豫豫的开口:“我想他去做县令,只怕是会将那里弄得一团糟。”
杨老夫人盯着她笑了笑:“相宜,你不喜欢你父亲。”
“是。”相宜毫不回避这个问题:“我一点也不喜欢他,若是可以,我宁愿不喊他父亲。”
“我也不喜欢你父亲。”杨老夫人点了点头:“就冲他对你母亲做下的种种事儿,他就不是个人。”
相宜惊讶的望着杨老夫人,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可是……”
“相宜,有些事情不只能看眼前。”杨老夫人的眼神渐渐犀利:“若是我托人将你父亲提为县令,你觉得你父亲会不会贪赃枉法?”
“会,肯定会!”相宜连声回答:“虽然子不言父过,可我依旧要说,我父亲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要是他当了县令,肯定会拼命搜刮,中饱私囊,到时候……”她忽然停住了话头,望向了杨老夫人,声音里有些迟疑:“难道……”
“是,你很聪明。”杨老夫人端起茶盏遮住了半张脸,想要整一个人,不一定要挖空心思去打压他,相反的,先捧得他高高,然后再让他落下。
她最近已经将骆家的事情都弄清楚了,骆老夫人实在是个心狠的,也有各种手段,而那骆大老爷,也不会比他母亲差到哪里去,这样的负心男子,又如此虐待自己女儿,杨老夫人一直在想着该怎么样才能收拾了他。现儿骆老夫人竟然拜托自己去帮骆大老爷谋个县令的职务,却是将机会送到自己手中。
只怕到骆大老爷倒霉的时候,他还要感谢自己提携的恩情,杨老夫人淡淡一笑,这亲戚的要求,她怎么好拒绝?骆大老爷究竟会有怎么样的将来,一切都要看他自己,只不过在杨老夫人看来,他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相宜朝杨老夫人微微一笑:“老夫人,我懂了。”
过了两日,相宜还在杨氏族学念书,杨家来了个管事妈妈:“姑娘,今日早些儿回府去,有人寻你。”
相宜有些疑惑,有人寻她?心中轮了轮,肯定不是骆老夫人,那……她的手抓紧了书袋,心中一阵激动,或许是翠芝寻上李妈妈过广陵来了。
带着连翘匆匆回了杨府,刚刚迈进前堂,一个老妇人便蹒跚着站了起来:“这、这、这就是小小姐?”
头发已经白了不少,眼角处全是皱纹,枯瘦的手颤抖着朝相宜伸了过来:“小小姐,你肯定是小小姐,瞧你那模样,跟小姐那时候长得真像,也是这般尖尖脸儿,一双眼睛又大又黑。”
相宜抬头望着她,心中一阵发酸:“李妈妈?”
“是,我是李妈妈。”李妈妈连连点头:“若是老夫人、小姐还在,见着小小姐这般聪明伶俐,还不知道会多高兴呢。”
“李妈妈,能找到你真是太好了。”相宜任由她抓住自己的手,能感觉到李妈妈掌心里湿漉漉的温热,她吸了吸鼻子,李妈妈可是关键人物,母亲的嫁妆她最清楚。
“妈妈,你且让相宜坐着。”杨老夫人在一旁开口:“这要说的事情还多着呢,总不好一直这样站着。”
“是是是。”李妈妈擦了擦眼睛,拉着相宜到了椅子旁边:“小小姐,我抱你坐上去。”
相宜笑了笑:“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好,现儿我已经能够得着椅子了呢。”她踮起脚尖,身子挨着那椅子坐了一小半,用力一瞪,擦着坐了上去,翠芝在旁边搭了一把手,相宜便稳稳当当的坐在了椅子上边。
“小小姐,我听翠芝说过那件事情了。”李妈妈含着泪望向了相宜:“小姐的嫁妆单子还有一份在我这里收着呢。”她抖抖索索的伸手在怀里掏了掏,摸出一张泛黄的纸来:“老夫人交代我保管的东西,我可都收着呐,小小姐,你自己看看。”
连翘从李妈妈手里接过那张纸,小心翼翼的捧到了相宜面前。那纸张已经有些时月,似乎力气用得重一点都能将那纸张戳破。相宜低头看了过去,首先是写的首饰头面若干,然后是被面杂物等等,在最下边,却见写得清清楚楚:华阳东大街铺面两间,西大街铺面两间,下边还注明了四间铺面的地址,十分清楚。
相宜压住了满心的欢喜,将那张嫁妆单子折了起来,朝杨老夫人微微一笑:“老夫人,果然有压箱银子与铺面,不多,可也有两万两银子,铺面四间。”
“小小姐,华阳东大街西大街都是繁华地段,四间铺面每年的租金都能收差不多五六千两银子呢,要是自己派个管事去守着铺子,只怕每间铺子赚几千两一年不是问题。”李妈妈说得激动,连声问道:“这几年里头不知道是不是那些陪房在帮小姐打理铺子,应该交了帐罢?这几年下来总怕已经攒下了不少银子。”
相宜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陪房?骆府早就没有母亲的陪房了!”她抓紧了黑檀木椅子的扶手,全身都僵硬了起来,母亲死后,陪嫁全部清理得干干净净,这绝对在掩盖着什么!
杨老夫人的脸色也渐渐的严厉了起来,她的眉头皱到了一处:“有四间铺子?在东大街和西大街?”
这铺子的位置好坏与银子的多少是息息相关的,有些人虽然有不少铺子,可一年也收不了多少银子,还不及人家半间铺子的租金高。李妈妈说这四间铺面在东大街与西大街,地段繁华,这么些年下来,即算没有人打理铺面,可那租金也该有几万多两了,这银子,都到哪里去了?难道骆老夫人全部给相宜攒着,准备她成亲的时候做压箱钱?
不会的,骆老夫人那般会算计的人,就连女儿的聘礼都要算计,如何会替孙女打算?
第五十九章知真相心冷如水
相宜咬紧了牙,一只手拿着那张嫁妆单子,微微的在颤抖。
李妈妈见着相宜这模样,有些惊讶:“小小姐,怎么了?难道陪房们将银子昧下了?”
相宜摇了摇头,旁边翠芝早就瞪圆了眼睛:“妈妈,哪有银子?陪房们早就被流放发配到西北去了!”
“流放?为什么?”李妈妈也吃了一惊:“全部流放了?还剩几个在骆府?”
翠芝悲愤道:“旧仆就只剩我与刘妈妈了。”
“这也是奇怪,为何还剩了你们两个?”杨老夫人盯着翠芝打量了一下,按道理,骆老夫人总该要斩草除根的,为何还留下了两个?莫非她们已经被骆老夫人收买过去了?但是瞧着翠芝与刘妈妈这般鞍前马后的为相宜做事,又不像是那种背主的人,这可真是蹊跷得紧。
“奴婢……也不知道。”翠芝“扑通”一声跪倒在相宜的面前:“姑娘,奴婢真不知道。”
相宜伸手将翠芝扶了起来,心中悲戚,她是知道其中原因的,若是按着前世的事儿来走,翠芝这个时候已经过世了,被那岳三儿强抢去以后上吊自尽了,刘妈妈,或许头脑简单不让人起提防的心思,因着命要大些,再说骆老夫人在她八岁的时候就过世了,故此还能一直侍奉着她。
骆老夫人其实是有意留下两个活口,为了不让旁人过于猜测,等着事情慢慢的淡了些,然后再慢慢的一个个的做掉。相宜身上一阵发冷,恍惚间看到骆老夫人的脑袋变成了三角形,眼睛发着荧荧的绿光,正朝她扑过来。
前世的自己幼稚而糊涂,根本就没有去想过这些事情背后究竟有什么真相,可现在想起来,里边不少值得怀疑的地方,母亲的陪嫁,不是死就是被发配,弄得远远的,她自己也没有去想过要查母亲的嫁妆。
出嫁之前她曾去问过一次骆大奶奶,却被她嗤嗤笑着赶回了屋子:“你那死鬼娘的娘家早就是破落户儿了,还想着嫁妆?告诉你,老娘一两银子都没见着!要是;老娘昧了你死鬼娘一两银子,那老娘就不得好死!”
那时候自己总是不相信,总觉得是骆大奶奶将母亲的嫁妆给昧下了,现在想来,骆大奶奶或许真没有拿嫁妆,最有嫌疑的,该是骆老夫人。
“老夫人,翠芝与刘妈妈都是最忠心的。”相宜不能说前世的事情,只能自证翠芝与刘妈妈的清白:“若她们被人收买,早就不是这般对我。想要装模作样,一天两天或者可以,一个月两个月也许不是难事,可要坚持六年,这绝不是装出来的。”
翠芝双目流泪:“多谢姑娘信任。”
杨老夫人望了望翠芝,脸色骤然一变:“那……或许是将他们两人留了做幌子?若真如此,也可谓老谋深算。”
相宜心中默然,杨老夫人果然厉害,自己才这般说了,她便知幕后真相。
“这样罢,事情一步一步来,你们先要去弄清楚那四间铺子现在究竟是哪些人在打理,若是旁人租了去,租金交给谁?铺子到底落到了谁人手中?”杨老夫人望了一眼翠芝与李妈妈:“这事儿还请两位去落实下,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是。”翠芝站了起来,擦了擦眼泪:“我让我家全贵去打听,他既不是骆府的人,也不是钱府的,没人认识他。”
杨老夫人点了点头:“这样再好也不过了,带张银票到身上,假装要去租铺面,不但可以到铺子里头打听,还可以到周围去问问,平常都有些什么人来往,铺子的东家什么时候出现过,姓什么,长什么样子,一一弄清楚了,咱们心里才会有个底。”
相宜的手指从那扶手划了过去,心里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难过,自己的祖母,本来以为是可以依赖的人,没想到却在步步算计自己,这骆家真是没有一丝温情。
杨老夫人见相宜脸上有种失落的神色,也知道她此时所想,无奈一笑:“相宜,这世间有不少事情你不曾想到,不管怎么样,还请安心对待,无论情况有怎么样糟糕,只能一步步的往前走。那艰难险阻就如风霜,虽然冷彻入骨,可只要你坚持前行,总会到你想要到的地方。”
“杨老夫人,相宜不求别的,只愿此生能像杨老夫人一般过得逍遥自在。”相宜望着杨老夫人和蔼的脸色,站起身来:“还请杨老夫人指点。”
“我也没什么好指点的,你只需记住,凡事不要轻易低头,做事要凭良心,这就足够。”杨老夫人冲相宜点了点头:“相宜,你是个有灵性的,我很喜欢你这性子,有什么为难的事儿,你只管来找我。”
“是。”相宜低声应了一句,这时就听着身后传来欢欢喜喜的声音:“相宜,你今日怎么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