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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集 他山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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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慕轩曾经就这个问题非常虚心的向凝佩请教,凝佩嫣然一笑,拿纤纤食指在他额头上轻轻戳一下,嗔道:“我的傻郎君,百姓选官有什么稀奇的?在科举选拔之前,除了那些世家子弟依靠世袭占据高爵显位之外,普通人要做官不就得靠选拔么?秀才,孝廉啊什么的,只不过不是老百姓推选,而是地方官提拔,有些人为了捞个官做做,不也照样大做手脚,所以才有童谣唱说:‘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

其实,代表大会古代也早就有过,虽然那时是皇帝一个人说了算的“家天下”,但也绝不是皇帝一个人“拍拍脑袋”就决定的,也需要“朝参”与“集议”。

“朝参”又叫“朝会”,由皇帝亲自主持,范围小,参加者最低也得是正五品官员——其实就是老百姓熟知的皇帝上朝。

“集议”也称“议会”,由“三公”一类的勋贵大臣主持,皇帝一般不参加,但集议肯定是应皇帝之命或得到他的同意才能开的,规模可大可小,而且也分中央和地方,与会者都是由官方决定的,不是权贵就是富人,不可能有普通老百姓。

不过,与会者必须善于表达,敢说实话,只会举手、鼓掌、和稀泥的是肯定不行的;而且,像后世那种几十年如一日“兢兢业业”只会投赞成票的“爱国”代表会被看成是不负责任,铁定遭到皇帝的申斥和查办。

“集议”议案难以“一致通过”也属平常,有时甚至出现“经年不决”的情况——汉武帝时期留下的《盐铁论》记录的就是这种“集议”过程。

——“至于你说的那种状况,历朝历代其实也存在,不过不是在国,而是在每一个家族中。”

——“在家族中?”慕轩还是有些懵懂。

——凝佩看着自己夫君那傻傻的样子,心里觉得他这个样子异常惹人怜爱,再次嫣然,伸指在他脸颊边轻轻摩挲着说:“大家族就像一个小小的国家一样,一般都是倚重长房,而其他各房也都有自己的当权人,代表自己这一房说话,而这个当权人名义上也是本房所有人推选出来,但实际上哪一个不是靠权势或钱财撑着,谁会推一个不名一文、无权无势的人当自己的代言人啊?就算有,这样的当权人其他各房会放在眼里吗?有时长房衰微的话,其他各房也会想夺取当家人的权利,因此,除了一些管理妥当的家族能绵延数代之外,其他很多都会因为争权夺利而凋零败落。”

——慕轩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看来,自己这方面还是弱项啊!抑或该说,自己这个后世来的还是不由自主受后世的观念影响,以为这封建制度下什么都是比不过后世的,其实,老祖宗有很多东西是后世那些狂妄自大、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想都不敢想的,那些忘了祖宗的人啊,真该全部拉出去枪毙几回!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慕轩只好收起疑惑,回答王守仁,“天下万民,永远比官员多,朝廷就算有百万大军,不一样来自于万民吗?这些军士都有家人,如果他们的家人都难以维持生计,他们又怎会安心守护防区,奋勇杀敌报国?百姓辛劳一年,却还落得个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窘境,那天子百官又怎能祈祷天下安定,万国来朝?”

这些道理在座的都懂,只是,对于为了官吏清明、国泰民安就要让老百姓来监督官员的说法,大家还是难以理解。

慕轩看他们还是有些迷糊,只能更加敞开了,说:“慕轩说句大逆不道的话——”

话音未落,一旁侍立的张纪就变了脸色,双拳不由自主握紧了:你之前说的还不算大逆不道吗?居然自己说“大逆不道”,那得大逆不道到什么地步呀?

屏风那边的凝佩一下子也把心提到嗓子眼了,放下筷子,转首望向屏风,她一停筷,蝶儿跟舒儿自然也就停筷不食,也都转首看过去,却听那个“大逆不道”的男人说:“如果民不聊生之际,有强大的谋逆者要夺取帝位,而向老百姓许诺给他们富足的生活,那老百姓会极力维护现在的朝廷,忠于当今的天子吗?”

这话出口,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这问题背后的道理谁不明白?民不聊生,强敌篡位,别说是老百姓,就是那些平日里口口声声忠君爱国的士大夫也未必会有气节拥护今上,不过,这个道理明白是一回事,说出来就又是一回事了。

张纪看看自家主子脸色阴沉,但还没有任何吩咐,他也不敢造次,只能在原地用愤怒的眼神瞪着那个口出大逆之言的男人,表示他对今上和朝廷最大的忠诚。

朱佑樘脸色是难看了点,但并没有发怒,微微点头,说:“依先生之见,这百姓监督官员之法,该如何实施呢?”

慕轩心里暗自苦笑,果然碰到这个难题了,说实话,对这个问题,他也没有明确的答案,铜匦或越诉之法都不是一劳永逸的,由百姓监督官员,是需要相应的社会制度支撑的,封建君主制下要这么做,谈何容易!难道告诉未来的皇帝陛下,实行君主立宪,把皇帝的权力交出来?那可就真的大逆不道了!那该怎么办呢?让朝廷设立几个政党,大家竞争上岗?人家皇帝可是最恨结党营私的,而且这样跟君主立宪有什么区别?走资本主义道路?可现今还重农抑商呢,资本主义的萌芽还没出土呢!

看来,自己还是太性急了,目前来说,关键是得让朝廷开放海禁,等全国上下商贸兴隆,百姓富足,海外各国闻风而来,那各种思潮也会滚滚而来,那时候,才能图谋别的啊!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百姓当家做主也不是一代人就能实现的啊!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慕轩拧着眉毛想了好一会儿,大家也都不催他,只是都看着他,其中王守仁最为紧张,今天——或者说自从遇见这位方先生开始——所听闻的,都是他之前有过零碎的想法,却从没有敢于正视过的,但眼前这位居然想得那么多,那么深,人家还自称只是一介武夫,这让他这个想着有朝一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读书人情何以堪哪!

“具体措施,慕轩还没有全面的考虑,但是,在现有制度之上,可以采用一些方式收集民意作为参考,我想,无论有多困难,只要一心为民,集天下有识之士之力,自然会有妥帖的办法;而民富国强之时,天子也自然可以获得老百姓的拥戴,这壮丽河山,自然没有任何人敢有觊觎之心!”慕轩只能含糊以对了。

“先生所言甚是,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李东阳击节赞叹,“集天下有识之士之力,必然能有好的谋划,只是这般为国为民之举,恐怕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达成的。”

这等于给慕轩解围,慕轩连忙说:“西涯先生所言极是,安邦治国,自然是急不得的。”他暗自松口气的同时,注意到朱佑樘似乎也松了口气,他略一思忖就明白了,恐怕这位未来的皇帝陛下也让自己提出的这个问题困扰住了,李东阳肯定看出来了,他刚才那话不光给自己解围,也让太子暂时从问题中脱身了,这种一举两得的事,这个老狐狸倒是驾轻就熟得很哪!

“让老百姓有参与政务的热情,愿意来监督官员,恐怕首要问题是得解决他们的衣食之忧,否则一切都是空话。”李东阳果然目光如炬,有意无意间,将话锋引向了有利于慕轩的方向,“之前方先生曾经一再提及开放海禁之事,想必也是为此打基础吧?”

慕轩暗自感激这个老狐狸深知我心,点头说:“西涯先生一针见血,如果民不聊生,那谁还愿意关心国事呢?其实开放海禁不只为了改善民生,还可与外邦异域互通有无,在治国之策上,未尝不可参考别国情况,就如同方才慕轩所讲的海外二国,孰利孰弊,一目了然,我朝从中也可趋利避害。”

说到这里,他注意到那个张纪脸色又变,似有话说,他就抬头看着对方问:“朱管家可有何赐教?”

朱佑樘他们三个都转头看着张纪,张纪看看自家主子,那意思分明是:“小的能说吗?”

朱佑樘微微点头,张纪这才看着慕轩很不屑的说:“番邦蛮夷的雕虫小技,值得我泱泱大国效仿吗?”

慕轩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么一句话,心说原来夜郎自大的毛病一直没断过根啊,他淡淡一笑,说:“礼佛之道也是从前自番邦传来,玄奘大师还不远万里前去求取真经,如今我大明不知道有多少子民对异域佛祖虔敬不已,朱管家是否认为也应将这礼佛之事全部禁止?”

张纪顿时张口结舌,心里却是切齿大骂:你这个卑鄙无耻之徒,这是挖好了坑让咱家跳,想趁机陷害咱家吗?老主子如此虔诚的信佛修道,小主子也曾读经礼佛,禁止礼佛?你不是让咱家自寻死路吗?

慕轩自然不会真要他回答,自己接口说:“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我大明虽然地大物博,但天地之大,绝不仅仅只有我大明存在,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外邦异域的风物人情,我大明都能敞开胸怀接受,为何富民强国之策就不能拿来参考一下呢?”

胡服骑射不是从番邦蛮夷那学来的?玉米花生向日葵不都是外来的?——哦,玉米在边塞一带好像见过,花生向日葵这么多年一直没见到过,难道还没传过来?做人怎么能这样呢?人家的吃的穿的拿来照吃照穿不误,连人家大力推销的垃圾食品都趋之若鹜,可真正对国家对老百姓有用的东西却反而受到排斥,难道这就是“买椟还珠”的“优良传统”?

张纪决定不开口了,李东阳、王守仁二人却对慕轩这话表示赞同,华夏文明绵延至今,生生不息,就因为我们能够取人所长,补己之短,任何闭关锁国、缺乏交流的朝代都不会长久!大唐盛世,万国来朝;永乐强盛,诸夷俯首,这些绝不是闭门不纳能够得来的。

“无论海疆还是边塞,我大明都不是关上大门一概不纳就行的。”慕轩说到动情处,不由自主就想起了自己那些还在边塞上浴血奋战的弟兄们。

“听先生所言,我想起了如今东胜卫那里发生的一些事来。”朱佑樘忽然开口提到东胜卫,这让慕轩的心豁的一跳,也让李东阳和王守仁吓了一跳,太子忽然提东胜卫,难道他已经知道眼前这位方先生就是从前那个无命将军了?

屏风那边的凝佩也吓了一跳;太子难道知道些什么了?要是夫君的身份被拆穿,那欺君之罪可是绝不轻饶的啊!

一旁的槿儿也多少明白些什么,神色间有了很深的担忧,晴蓉没有这方面的觉悟,而蝶儿对什么都是一无所知,自然不担心;舒儿根本就不知道自家公子的来历,只是听他们一直在谈论国事,心里很是奇怪,也有欢喜:我家公子虽然还未到弱冠之年,却如此担忧国事,看来公子的志向不小啊!得婿如此,夫复何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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