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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初七是在脸上的搔痒感中醒过来的。
一连三日在阴山皇陵行走,没吃好,没喝好,没睡好,她的身子其实已经极度疲乏,只不过因心中有事,始终强撑着,可地陷时那么一晕,她倒是真真儿的睡了过去。
只不过,睡得不安心,噩梦连连。
脸上又是一痒,她眨了眨眼,想要睁开。
“唔……”
她含糊的发出一声,只觉口中干涩无比。
“赵十九……”
出口就喊赵樽的名字,似乎已成习惯。可习惯却没有给她一个惊喜……她的面前没有赵樽,而是一张似笑非笑的面孔。妖一样的眉目,妖一样的笑容,拿着她的一缕发丝正在搔挠她的脸,模样儿美艳非常,却让夏初七生出一肚子怨气。
“你在做什么?”
东方青玄浅笑,说话极是恶毒。
“挠挠你,看你是不是死了。”
“哼!”夏初七觉着这般躺着与他说话极是不雅,骨碌碌爬起来,想要坐起。可原本搭在她身上的衣物也随之往下一滑……
肩膀上的清凉,让她下意识低头一看。
除了小衣,她里头什么都没有。
外面搭着的袍子,竟然是东方青玄的。
她呆了一呆,缓缓看他。
“怎么回事?”
“你以为呢?”她防备的样子与怀疑的语气,令东方青玄冷笑不已,抿着的唇角上,也带出了一抹嘲开来,“耳朵听不见,莫不是连眼睛也看不清?”
夏初七一怔,微眯着眼看他片刻,转过头。
只瞅了一瞬,她便呆住了。
这是一个怎样的环境?
她所在的地方,像是一个半弧型的“小山洞”,空间狭窄,矮小。横在小山洞外间的是一个长方形的照壁,看不清它的材料,似乎是夜光石一类的东西,能发出一种昏暗而暖意的光芒,让他们可以视物。
照壁的四周,铺满了爬山虎一类的植物,密密麻麻的缠绕在一起,像一个绿色的装饰相框,把正在发光的照壁围在里头,倒是好看。
只是,植物潮湿的藤茎上,在滴水。
一滴,又一滴,往下晕开,让地面极为潮湿。
这是什么个地方?
她头皮麻了麻,慢慢走过去,想要绕过照壁走出去。可是,很快她便惊住了。照壁的外面,是一池清冽的潭水。潭水的深浅尚不可知,但借着照壁的光线,依稀可见潭水里头倒插的尖刀……
不是一把尖刀,而是无数把。
那些尖刀上方,依稀还有人类残留的骸骨。
有人曾经也掉入过,还死在了潭水里?
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她扶着照壁,抬头望向潭水上方的空间,想晓得是怎样掉下来的。
可那一处,黑幽幽的看不太清。
但依着常识,她与东方青玄从上面掉下来,应是会落在潭水里才对,怎么都不可能直接掉入那一个半弧的小山洞。
也便是说,是东方青玄把她挪过来的。
那么,她的衣服……是湿了,他脱掉的?
不敢想那个画面,她耳根子稍稍一热,冷汗凉了脊背。拢了拢身上的男式锦袍,扯了一根照壁上的藤蔓系在腰上,束紧过大的外袍,把自个儿裹了一个紧紧实实,不再看那一池令人生恐的池水,退回了小山洞。
“此处风景可美?”
东方青玄的声音略带嘲意,夏初七淡淡瞥了他一眼,又扫视了一遍这个连她这般身高都直不起身子的小山洞,问,“我的衣服呢?”
“我丢了。”他回答得理所当然。
“丢了?”夏初七眉一横,“凭什么?”
东方青玄凤眸一眯,“对待你的救命恩人,你总是这般没有礼数的?”
“救命恩人?礼数?”夏初七喉咙一梗,呵呵冷笑两块儿,扫着他的视线,宛如刀子,“我还从未听过,小鸡仔从黄鼠狼的嘴里逃出来,还得回头感谢黄鼠狼的。东方青玄,若不是你扼住我,站在那个见鬼的地方,导致发生地陷……我会莫名其妙滑到这里来?还救命恩人呢,我没杀了你,便是对得起你了。”
“你杀不了我。”东方青玄陈述着事实,唇角浅浅弯着,似笑,又非笑,“你半途晕厥,差一点掉入池里,衣裳亦被尖刀滑破……若非我及时托住你,你已经见了阎王。”
他说罢,夏初七下意识瞄了一眼照壁。
脑子里却是照壁的池水和密密麻麻的尖刀。
换往常,夏初七定会与他理论。
可大抵是因为赵樽不在身边,她没有那份心力,加上身子疲惫不堪,胃里也难受,只动了动嘴皮儿,竟是没有反驳,黯淡了眸子,忍着身上的不适,默默抱着膝盖发闷。
她的反常,东方青玄自然察觉。
“你身子哪里不舒服?”
撩眉看他一眼,夏初七懒洋洋的一哂,更是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但夏初七这个物种也是稀奇,在心里那个人的面前,她可以示弱,可以撒娇,甚至会蛮不讲理……但那个人不在,她便只是她自己——一个坚强得没有半分柔情的女汉子。
“无事,休息一会便好。”她答。
“嗯”一下,东方青玄眉眼微沉。
她这般的疏离,他明白是何意。
静默一会儿,看她没有再出声儿的意思,他勾了勾唇,笑着没话找话说:“一定会有法子出去的,你不要紧张。”
夏初七瞥着他,也笑,“你想多了,我根本就没有担心过。老天爷既然让我继续活下去,就一定有他的安排。”
顿一下,也不知想到什么,她一双如水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淡淡的雾气,声音却是软了不少。
“更何况,赵十九他定会想法子找我。我也相信,他一定会找到我。”
有些感觉,无法替代。
她对赵樽完全的信任与依赖,像一把剔骨的刀子,划拉在东方青玄的心头。因为刀子锋利,刺得人很痛,也正因为刀子锋利,疼痛不过一刹,便成麻木。
只一瞬,东方青玄若有似无的哼一声,妖娆的面孔上,一如既往地带着他招牌似的妖孽笑意。
“如此,我们便静待晋王殿下来解救吧!”
夏初七对赵樽有信心,可事情却不容乐观。
湿冷的角落里,她缩在一处,在压抑得令人发疯的等待中,不知换了几个姿势,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也没有等到赵樽出现。
东方青玄没有再主动与她说话。
当然,她也没有。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一米,却像完全感知不到对方存在的两个陌生人,在她安静得出奇的世界里,没有产生半点交集。
时间过得极慢,她迷迷糊糊间,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每一次醒来,心底的担忧便重上一分。
不为自己,只为赵樽。
当时塔殿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知。
如果赵十九有想到法子,一定会来找他。可他若是自身都难保了,又怎能找来?当年回光返照楼的情形,幻灯片似的在她脑子里闪现,终于逼得她发晕的脑子清醒起来。
“不睡了?”
看着她站起来,东方青玄淡淡问。
夏初七没有听见,也不看他,只是躬着腰身,径直往那忽明忽暗的照壁走去。
之前她虽然一直假寐,但却也发现,这个照壁的光芒,会不时的发生变化,由明到暗,又由暗到明,像是在记录着什么似的。
潮湿的雾气升起在空间里,雨点似的落下来。
她半蹲在照壁的边上,像淋着一场小雨。
“东方青玄,我们在这里,有没有一天了?”
问完,她转头看向懒洋洋倚在壁上的男人。
东方青玄只着白色的中衣,长长的黑发披散着,样子慵懒无比,声音更是漫不经心,“何止一天?照壁的光线彻底变暗的时候,便是十二个时辰过去。”
也就是说已经一天多了?
直愣愣看着面前的照壁,夏初七心里像在下雨,凉飕飕的,让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浑身都在发软。
“怪不得我饿了。”
她的身上没有干粮,先前一直念着赵樽,加上不想与东方青玄说完,便懒得动弹,虽然也有些饥饿,倒还忍得住。如今想到滴水未进,加重了心理效用,越发觉得又饿又渴,恨不得跳入那潭水中……
“我这里还有半张饼。”
饿得头晕眼花的时候,半张饼什么效果?
夏初七咽了咽口水,很想没骨气的抓过来吃。
但迎上东方青玄那一双妖异的眸子,她又凉了心肠,张不开那嘴,“不必,你留着自己吃吧。”
他一勾唇,“我不饿。”
不饿?这么久不吃东西,不饿才怪!
勒了一下腰上那根怪异的藤蔓,夏初七不理会肚子一直在“咕噜咕噜”的唱大鼓,轻悠悠说一句“吃了我赔不起”,便转过头去,不理会他,一个人观察起面前会发光的照壁来。
“还是先自救吧。”
她自言自语一句,慢吞吞的挪动着,试图站直身子,“这一回,难不成要我去救他?赵十九,你千万等着我啊。”
看着她旁若无人的自说自话,然后愣头愣脑的在照壁四周转来转去,东方青玄紧抿的唇,勾出一抹无可奈何的苦笑来。
他认识的夏初七是狡黠的、活泼的、也是乐观的。可离开了赵樽的她,人还是那个人,分明少了一些灵气。
“不必找了,没有机关,也没有路。”
他低低呵一声,像是冷笑,更像是自嘲。
夏初七没有听见,也没有看他,摩挲了好一会儿,她猛地转头,眸子里闪过一抹惊喜。
“喂,你来看,这是什么?”
她手指着的地方,是照壁的正中。
那里有一个篆刻字,东方青玄先前便已经看过。不过别的,正是八卦之一的“艮”字。
可是除去一个艮字之外,再没有别的字。
“我说的不是艮字,是这些东西……”
夏初七又补充一句,手指飞快的揭着照壁上的青苔。那一层青苔不算太厚,但青苔揭开之后,方能发现,壁上有一些奇怪的符号,很小,很细,却一行一行整齐的排列着。
说它是符号,又像是文字。
说它是文字,可夏初七从未见过。
“这……像是什么文字?”
果然,东方青玄与她的看法一致。
可是从他凝重的眉目看来,分明与她一样,也识不得究竟是什么。夏初七思量一瞬,瞥向东方青玄道,“会不会是漠北哪个部落的文字?”
东方青玄道,“这天底下的文字,纵然我不全然识得,但定然都有见识过……这一种,我没有见过。”
说大话!拼音他不也没见过?
夏初七很想反驳他,想了想,又忍了。
“我估计这上面的文字,与离开这个鬼地方有关系。但我们都不认识可怎么办?……唉!可惜赵十九不在。”
东方青玄哼哼,“他在又能如何?”
夏初七尖细的指头,一下一下抚着那些像蝌蚪一般的符号,斜眼睨着他,“他若是在,一定会有法子想出来。”
说罢她没去看东方青玄的表情,自个儿琢磨了一会儿,还是没有瞧明白那些符号代表的意思,不由沮丧地耷拉下眉头,扫向东方青玄。
他在笑,一直在笑。
她紧紧抿抿唇,郁闷不已。
“我说你这个人,困在这里,也不着急?”
“我为何要着急?”东方青玄低笑一声,懒懒地拂了拂身上沾湿的中衣,走向先前他坐的石墩,拿出一张巾绢垫在底下,示意她坐过去。
“与你囚于一处,我求之不得。不出去也罢。”
夏初七没有坐过去,一扬眉,眸底掠过一抹黯色,“东方青玄,该不会是你故意的吧?”
“故意?”东方青玄挑高了眉梢。
“故意触动机关,把我给弄下来。”
“你太高估我了。”东方青玄见她不坐,又走了回来,一只白皙的手指,学着她的样子,也在那些蝌蚪符号上抚着,“我若有打开机关的本事,又何苦想那样多的法子,把晋王哄入皇陵?你想想,这般我即便得到金银财宝,还得与他分一杯羹,若是不想分他,还得与他打一架,我还常常打不过他……又怎会自找罪受?”
东方青玄不是一个肯服输的人。
当他用幽幽的语气说起“我常常打不过他”的时候,一刹那划过的委屈感,却是听得夏初七一怔,没有了讽刺他的心思。
目光沉沉的瞥向他精美的五官,她眉头一皱。
遇上赵十九,这厮属实也是倒霉。
“既生瑜,何生亮?”东方青玄一叹,进一步表态了他不平衡的状态,模样儿是说不出来的憋屈。
夏初七抿了抿唇,摇头,但笑不语。
接下来差不多一个时辰的时间,借着照壁微弱的光线,她一直紧皱着眉,在照壁边上绕来绕去,口中念念有词,不管东方青玄说什么,就是不肯停下来,一个人琢磨着那些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