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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额尔古城,知晓赵樽与夏初七真实身份的人除了宁王赵析便只有东方青玄,即便是托娅,也只知夏初七而不知赵樽。那么,他们从来不曾相识的扎那大汗,为何会“纡尊降贵”地邀请一个南晏商人赴宴?这个中的猫腻,活生生搅动着夏初七的小心肝。一个下午,她都在琢磨这一件件诡异的事儿,却没有定论。落晚时分,额尔古的天色黑沉了下来。有扎那大汗请客,行商帐中未备晚膳。夏初七换了一身儿衣裳,跟着赵樽出了毡帐。随行的人,除了她之外,只有甲一与郑二宝两个。从北平府一路往北,她与赵樽两个几乎寸步不离,她很享受这种“夫妻同心、其力断金”的感觉。不论做什么事,都不再只是她一个人,不论有什么困难,也都会有另外一个人同她分担……那心里的美妙滋味儿,难以言表。若说还有遗憾,便是她的听力没有恢复。有的时候,她也会害怕因此为赵樽增添负担,不过,她心下虽有担忧,但赵十九都不介意,反正她脸皮厚,也就装着不在意了。草原上早晚温差大,额尔古的夜风极凉。夏初七坐上一辆蒙族马车,前往额尔古城里扎那大汗临时设宴使用的行宫时,只觉得今儿晚上的北风,有一些反常的刺骨,就好像突然季节倒了回去,又成了冬天。“赵十九,你觉得冷么?”她拢了拢衣裳,问他。“冷!”赵樽揽住她的肩膀,目光幽冷的望向远处,“这样的天气,肯定冷的。”瞥他一眼,夏初七翻了个白眼儿。“……莫名其妙,装高深!”夜幕下的漠北古城,火光点点,与高远的苍穹上空那一颗颗的繁星相映一处,别有一番草原的风情。扎那大汗的行宫离举行鲁班节的广场不远,是一处汉式建筑,夯土的墙面,军御的堡垒,引水的檐沟,一应皆全,若非心知身在漠北,单看这行宫的汉化,一定会以为自家身处中原腹地。夏初七与赵樽赶到时,行宫的外面,停有好几辆样式相近的蒙族马车。檐角下的灯笼,散发着白惨惨的光线。夯土的墙边,来回走动的值守士兵人数颇多。有国家元首在的地方,果然戒备森严。不出所料,必是一场鸿门宴啊!夏初七暗自屏紧一口气,习惯性抬眼儿看向赵樽。他身姿挺拔傲兀,目不斜视,她只扫到了半张冷峻的侧颜。轻吐一口浊气,她心神不由一稳。这是一种奇怪的心理机制,只要有赵十九在,她便可安心。“二位贵客,里面请。”看他二人过来,早有身着蒙族袍服的侍女操着汉话过来引路,态度极为恭顺。夏初七与赵樽对视一眼,微笑着踏入了包着黄铜的高高门槛。偌大的宴殿中,灯火通明。案桌上酒肉齐全,可是到场的宾客却不多。夏初七放眼望去,除了几个在鲁班节上见过的兀良汗官员,并没有旁的客商在,也没有她渴望想见到的面孔——她的小十九。若说较为熟悉的人,便只有一个宁王赵析了。似是没有想到他们会成为扎那大汗的座上宾,赵析微微一愕,拿杯子的手僵了僵,差一点洒了杯中之酒。不得不说,如今的赵析是典型的一块夹心饼干,两头不讨好的人。他原本受命于赵绵泽来到额尔古,没有想到会被夏初七与赵樽要挟,更没有想到兀良汗的诺颜便是“死去”的东方青玄……这个时候的他,在漠北得到的秘密太多,反而如坐针毡,生怕与他们扯上关系,又不得不与他们扯上关系,左右都不是人。与宁王赵析的紧张和窘迫相比,赵樽的面色平淡如水。“多谢扎那大汗款待,鄙人有礼了。”他长身而起,端起手上精美的酒盏,隔空敬扎那,也友好的向赵析示意一下。赵析尴尬回应着,怕他的身份被拆穿,心虚得都不敢正眼看他。扎那大汗“哈哈”大笑着,扫了一眼殿中众人,举起酒杯,对赵樽道:“今日在鲁班节上,幸得贵客的香囊解围,方使拖娅头痛症缓解,从而得以解开元昭皇太后留下的神机宝盒……本汗感激不尽,感谢不尽啦。”一番虚与委蛇的说辞后,扎那大汗一饮而尽。“列位,干!”“干!”在他的带动下,全场觥筹交错,宾主尽欢。在座的人都是兀良汗的重臣,也都是草原贵族,他们受到的汉化洗礼极重,包括扎那大汗在内,这些人基本都懂得汉语,可以毫无障碍的用汉话与人交流。这会儿,也不知是为了展现兀良汗的诚意,还是为了与赵樽拉近距离,不像在鲁班节上他们都使用本民族的语言,而是一概换成了汉语。不管什么宴会,无非是吃吃吃,喝喝喝!可今儿晚上的宴会,说它是宴请,席面却颇为寒酸。夏初七看来看去,估摸着也就随便宰了两只羊在充数。到底是敷衍了事,别有所图,还是这扎那大汗太会过日子,请客都这般精打细算?她正噙着笑意默默观察,扎那又高举起酒杯,朗声向赵樽道:“兀良汗人极为好客,既是同桌畅饮,贵客不必拘礼了,请尽饮此杯!”“多谢大汗盛情款待!”赵樽礼节性的回了礼,抬起宽袖遮住酒杯,一仰头,杯中尽。然后他看了身侧的甲一一眼。甲一得令,点点头,便恭顺地捧上一个覆盖了锦绸的锡盒,向前几步,单膝跪地,呈了上去。“大汗!”赵樽扫他一眼,接着道,“这一盒是鄙人走南闯北多年,见过的香品最高雅,香味最浓郁的沉香。它产自波斯,原是波斯人给南晏朝廷的贡品,鄙人好不容易托人弄出来的,还望大汗笑纳。”沉香的名贵自不必说,且由于波斯气候得宜,所产之沉香尤为珍贵,除了向南晏朝廷进贡之外,别处并不可多见,尤其是漠北草原上,这样的东西更是稀罕物。贵族们喜之,却不可得之。故而,即便扎那贵为兀良汗的大汗,也不免一喜。“这般厚礼,本汗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赵樽唇角微扬,云淡风轻道,“区区薄礼,不成敬意,大汗莫要嫌弃便好。”“哈哈,好说好说。”时人看重礼数,受了人的礼,自然会更客气一些。扎那大汗愉快地令左右侍者把装着沉香的锡盒收下,粗犷的黑脸上,表情明显比先前热络了许多,“说来贵客到我兀良汗来,还在机遇巧合之下帮了本汗的大忙……原该本汗酬谢贵客才对,如今反倒得了你的礼…汗颜啦,汗颜!”夏初七喉咙一噎,发现扎那这老头儿说话,总喜欢在末句重复一遍。她以赵樽的丫头身份入宴,没有资格落座,只能默默地陪侍在他的身侧。但这个位置,倒很适合她观察殿内情形。三杯两盏下来,她的第六感直觉告诉她,扎那似乎并不知晓赵樽的真实身份。那么,他特地请赵樽过来,如果不是真心的感谢,便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发现了托娅不雅的“脱衣举动”与他们有关;二是他看出来了托娅那个神机宝盒的开启,也是受了他们的指令。但不管哪一种原因,结果肯定都不会善了。宴席上,你一言,我一语,全是酒话套话,但气氛很好。推杯换盏间,不知不觉酒过三巡,时辰已近午夜。扎那大汗爽朗的笑声一直未绝,他喝得不少,一张老脸上布满了红光,在又一杯酒灌下肚皮后,他似是吃得性起,用流利的汉话问赵樽,“贵客虽为行商之人,但举止风度,非比寻常,自有贵气在身……本汗识人无数,可以断言,你定非池中之物,来日必成大器……”顿一下,他伸长了脖子,“不知有未婚配?”夏初七微微一愕。这厮女儿多得了不得啊,动不动就要嫁女儿么?她眼风斜斜扫向赵樽,似笑非笑。赵十九像是感应到了她眼睛里的“杀伤力”,轻咳一声,放下手上的酒杯,沉声道,“回大汗,鄙人家中已有妻室。”扎那轻“哦”一声,似是颇为遗憾。“本汗原本还想为贵客保媒,看来……是不必了。”赵樽拱手,“大汗好意,鄙人心领!”“哈哈,不必客气!”扎那大笑着抚向胡须,似是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突地,他笑声未绝,又把目光挪向了赵樽身侧的夏初七,意味深长地笑道,“贵客的这位侍女,俏丽机灵,聪明睿敏,今日在鲁班节上,表现更是不惧不慌,有大家闺秀的风范,本汗看了甚是喜欢,正好诺颜王子对她也颇为有意……不知贵客可否割爱?”什么?夏初七目光一怔,差点被口水呛死。女人不是人?奴婢不是人?在他们眼里怎么像货物一样?还割爱,割个屁啊。心里一阵嘀咕,她偏头正瞥向赵十九,手心却突然被他握住。他那只手比她的大了许多。温暖,干躁,有力,修长……他紧紧把她置于掌心,微微一带,把她往身边拉了拉,漫不经心的回答。“鄙人这侍女打小就在身边,是我用惯的,怕是割舍不下,还望大汗见谅!”他的声音很轻,很随和,却软中带钢,毫不商量的余地。扎那大汗眼睛微眯,琢磨着他的话,心里寻思:难道还真是他家姑娘?若不然,为何会说她打小就在身边儿?怔了片刻,他缓缓沉下脸来,一字一顿,说得很是缓慢。“贵客这是不给本汗面子,不给诺颜王子的面子?”赵樽冷冷收回视线,凉笑看他,并无丝毫的拖泥带水。“若我说……是呢?”一个普通的商人,如何敢对兀良汗的大汗说出这般不恭敬的话?从十二部联盟组建开始,到如今兀良汗的迅猛扩张,扎那早已养成了说一不二的习惯,他以为,以他对这人的礼遇,他应当感激不尽,乖乖把女儿送上来才是,完全没有想到他会这样不识抬举。“放肆!”“啪”一声,他摔出手上的酒杯。前头的先礼后兵,他不过是为了体现自己身为大汗的仁义一面,如今看赵樽完全不给脸子,情绪便再也绷不住了,“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从他虚假的客套到突然的暴怒,赵樽一直不动声色。闻言,他瞥一眼在地上打着圈儿却没有摔碎的酒杯,懒洋洋地端起桌案上的酒壶,为自己斟满一杯,端到鼻头,优雅的轻轻一嗅,方才冷冷扫向扎那。“敬酒性温,鄙人不喜。罚酒性烈,火候刚好。”“好,好,好。好样儿的!没有看出来哇,还有些胆识。”一连说了几个好字,扎那冷笑一声,把桌子拍得“咣咣”直响,拍完了,大抵又想到那盒沉香,哼了哼,放软了语气,“再给你一次机会,交不交人?”“……你说呢?”赵樽看傻子一样看他,语带讽刺。扎那脾气火爆,一急之下,就差掀桌子了。“那你不要怪我不留情面了。来人啦,把这妇人给我拿下,这个男人,直接砍了。”一个“拿下”,一个直接“砍了”?夏初七瞅了瞅盛怒的扎那,不由好笑地摇头。“老爷,他们的作风,还真是简单粗暴。”赵樽面色一沉,瞥着她,没有回答,只将手臂一伸,把她拉近搂入自家怀里,一低头,嘴唇漫不经心地擦过她的耳边,像是烙了一个轻吻,又像只是与她说了一句话……这占有欲十足的动作后,伴着的是更为冷冽的声音。“我的人,旁人动不得。我自己,旁人动不起。”这句话极为狂妄嚣张,扎那冷冷一哼,喝红了的脸,更酡红了几分。“本汗若是动了呢?”赵樽冷冷扫他,唇角是懒洋洋的凉笑。“……代价恐怕大汗你承担不起。”“哈哈哈哈……”扎那狂笑着,仿佛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嗓门儿大得如同洪钟在敲,“这是在额尔古,是在本汗的地方,到底谁给你的胆量,让你一个行商之人,竟敢如此口出狂言,顶撞于我?来人啦,杀!”一个“杀”字,血腥气十足。“是!大汗。”话音未落,十来名身着甲胄的兀良汗兵卒便从外间的走廊上疾步奔来。他们手上的武器,有盾牌,有弓弩,有马刀……一个个目光狠戾,上来二话不说便要砍人,夏初七似惊似笑的“啊唷”一声,往赵樽的方向退了一步。“阿七小心!”电光石火间,不待她出手,身体已被人拉拽着迅速错开了位置。她的面前,一名扑得最快的兀良汗兵卒“啊”的痛呼一声,惨叫不止。夏初七回神一看,只见一抹血线冲天而起,那兵卒举着马刀的胳膊,已被人连根斩断,“嘭”地重重落在地上,溅出一团血痕来。“啊……啊……啊啊……”赵樽手上握着那人的马刀,目光森冷。“阿七怕不怕?”他的话,显然是对夏初七说的。紧紧偎在他的身侧,夏初七斜眼瞅他,哆嗦一下身子,极给他面子。“怕,怕死我了。老爷,他们好凶,还要杀人呢。”赵樽唇角下意识抽搐一下,淡淡瞥她一眼,见她演得极为开心,也不拆穿她,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缓缓平举马刀,在殿内白惨惨的火光下,视线森冷得宛如万年未化的冰川!“老爷我不喜杀人。”“嗯”一声,夏初七严肃的点头,“我家老爷最善良了。”不待赵樽说话,她又补充道:“你不喜欢杀人,只喜欢砍断他们的手臂,脚踝,挑断他们的脚筋,剜出他们的心脏、剖开他们的肚子,翻出他们的肠子,割掉他们的鼻子和舌头……”赵樽握住马刀的手一抖,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再回头时,只见在他的刀影笼罩下,几个兵士在慢慢后退。……就这样几句话就吓住了?夏初七瞪大了眼。“愣着做什么,上啊!杀了他,本汗有赏!”扎那面色极为难看,他大声吼叫着,全是她听不懂的蒙族话。但是,兵卒们在他满是恼意的吼叫下,像是突地惊醒,除了那个断了一臂的兵卒,其余人白着脸又一次往前逼近,速度比之先前最快,杀气比先前更浓。但赵樽是何许人也?功夫深不可测,连东方青玄都不敌,又何况是他们这些人?夏初七微张着嘴巴,只觉得身体像在跳探戈似的被他带动着转来转去,忽左、忽右、忽斜、忽闪,几次与人的身体交错之后,待她再睁眼回神,定神看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十来个人,没有一个死在赵樽的马刀下。但是他们断臂、断足、断指、断腕……痛得呻吟不止,比死还难受。他的武力,他的速度,他的身手,简直令人叹为观止。“老爷……”看着地上一滩滩的鲜血,夏初七闭上一只眼,眨着另一只眼,像是不忍心再看。“吁,你太善良了。”“……阿七所言极是。”赵樽大言不惭的接受了她的褒赞,搂住她的姿势未变,在一股子冷风的吹拂下,神色倨傲,衣袂飘荡,马刀染血,一双锐目越发冷冽,扫向座上似是一群不敢置信的兀良汗权贵时,一字一顿,全是藐视的语气。“杀人,也是要靠实力的,大汗可看明白了?”“你……”扎那大汗也是一个能征善战之人,多少年的马上英雄,死人堆里活出来的人,见到这样的状态,他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在寂静的大殿中,他颤抖着伸出一根手指,堪堪指向赵樽,厉声一喝。“你到底是谁?”赵樽紧紧抿着唇,冷冷扫向他。顷刻之后,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突地敛眉。“赵、樽。”只两个字而已,场上竟是响起一阵齐刷刷的抽气声。座上的人纷纷惊住了,呆滞着,一动也没有动。赵樽在漠北的名声不太好,“冷面阎王”杀人如麻的传闻也不少。这些人听见是他,吃惊、紧张、害怕……各种情绪自是纷至沓来。“不可能!赵樽应在北平府才对。当本汗是傻子吗?南晏藩王怎敢私自离开藩地?”扎那冷哼一声,花白的头发在冷风中抖了抖,缓缓拔出腰上弯刀,高高举起,落下起,刀刃便砍在了面前的桌案上,惊得酒水四溅,杯盏跌落,碎声阵阵。他的声音,也是寒气逼人,“宁王殿下,我没有说错吧?”从始至终一直在装鸵鸟没有吭声儿的赵析,眉梢一动,闭了闭眼。“不,大汗,他确实……是我十九弟,晋王赵樽。”扎那心里已有认定,但嘴上却不肯承认。狠狠一咬牙,他冷笑道,“是与不是,捉住了交给南晏皇帝处置便知。”说罢,不待赵析开口,他拔高了破鼓似的嗓子,大声命令。“外间的人,还在等什么?给我围起来,捉住他!”殿外的脚步声,很快便密集了起来。只一听,便知人数不少。夏初七耳朵里没有声音,自然感觉不到紧张的气氛,她静静地偎在赵十九身侧,心底一片平静,语气更是带着一股子不合时宜的调侃,“老爷,咱们双拳难敌四手,恐是不能全身而退了,如果一会儿扎那大汗也让我们选择的话……你是愿意断手,还是断脚?”赵樽喉咙一梗,冷冷剜她一下,答非所问。“阿七,他吓住你没有?”夏初七心里好笑不已,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可怜巴巴地撇了撇嘴,认真的点头。“吓,好吓,可吓死我了。”“那便饶不得了。”赵樽低语一声,大拇指若有似无地刮过她的脸,顺势扼住她的后脑勺把她往怀里一揽,便大步往外走,冷冷的声线儿荡在殿里,只留下了简单的一句命令,带着冷漠、肃杀、和浓浓的血腥味儿。“一个不留。”“是,爷!”第一个回答的人是甲一。“属下遵命。”紧跟着回答的人,是一群手执武器闪入殿中的蒙面人。那些有力的脚步声,并不全是扎那大汗以为的兀良汗士兵。与兵卒们差不多同时入内的,还有一群完全看不清长像的刺客。他们一个个目光冷漠,钢刀染血,默默无声,却又不畏生死,像是一群来自地狱里的黑无常在索命。每走近一步,都让人胆寒,觉得离死亡更近一步。“你们是什么人?!杀,给我杀光他们。”扎那大汗怒吼不止,但他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了金铁的撞击声里。“十天干”的人数不算多,但他们的杀伤力却很强,伴随着杀戮的声音,殿中回声四起,惨叫不绝,有人在奔走逃命,有人在大声吼叫,场面嘈杂,血腥得如同一座人间地狱!苍穹底下,杀声四起。杀气伴着额尔古的风,像一个个凌厉的刀片儿,刮了过来。夏初七哆嗦下身子,将手腕插入赵樽的胳膊,在幽暗的月光下,一字一顿压沉了嗓子,“老爷,就算你提前布置好了人马,咱们的十天干也不可能这样轻易就闯入重兵把守的兀良汗大汗的行宫……这到底怎么回事儿?你到底在做什么?”她心里的疑惑打了无数个结……但赵樽的回答,却简单得相当于没有回答。“在杀人。”心脏一阵抽抽,夏初七蹙眉剜他,“我晓得是杀人,可……”顿一下,她回头看一眼隐隐有血腥味儿飘出的行宫大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一头雾水,“扎那是兀良汗的大汗,咱们就这样杀了他……还能带着小十九走出额尔古吗?”“只有杀了他,才能走出额尔古。”赵樽的回答,她看得明白,却想不明白。直到上了马车,走出额尔古城那一堵厚实的夯土城墙,看到从城外领着人急匆匆骑马赶过来的东方青玄时,她才恍然大悟,瞬间把所有的事情都串在了一起。“是他……?是他要借你的手,杀掉扎那?”赵樽没有回答,算是默认。轻轻“吁”一口气,夏初七扫向那个越来越近的人影,咬了咬牙。“东方青玄这人还真是混蛋,他拿小十九要挟你是不是?如今想来,那场赌约和鲁班节,从头到尾都是他的算计,对不对?”赵樽紧了紧她的手,没有回答。他侧过的眸子,与东方青玄隔空相望着,淡淡说了一句。“明日寅时,包勒垭。”那一道妖孽的颀长身影,不曾停顿,也不知听见了没有。“那个谁!给我站住!”夏初七低吼一声,朝着东方青玄的方向。东方青玄身影微微顿,终究还是勒住僵绳调转了马头,目光烁烁迎向她,唇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笑,“不知姑娘……还有所指教?”姑娘?这是不肯相认的意思。夏初七讽刺一笑,却也不想拆穿他,把要问的话从喉咙口生生压了回去。挥挥手,她狡黠一笑,“没事没事,呵呵哒,滚滚哒,棒棒哒。”东方青玄眉梢一扬,像在看一个疯子。“姑娘此话何意?”冷哼一声,夏初七做个鬼脸,转头不理会他,只盯住赵樽。“走了老爷,咱们走自己的路,让傻叉龌龊去吧。”背后是刺耳的尖叫声,破空而起,引入长风,刺入苍穹。有喊抓刺客的,有喊大汗被刺客杀了的,有喊保护诺颜王子的,有喊刺客跑了的……额尔古城里是一片一片的火把,龙蛇一样在游动,身装重甲的兵卒们还在潮水一般往行宫赶来……但赵樽与夏初七却在东方青玄的人护送下,安安稳稳的出了城,回到了他们居住的行商毡帐。夜风很凉,空气中似乎也弥漫着一层血腥味儿。虽然只是一个局外人,但夏初七也知道,这晚,兀良汗的政局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东方青玄打得一手好算盘,他想要顺利接手兀良汗的政权,但扎那大汗显然不想轻易还政于他,权力面前,舍得放手的人,太少。不仅如此,扎那还千方百计想把女儿嫁给他,以博得一个敬重诺颜王子的表相。东方青玄自然不傻,他不想娶扎那的女儿,但碍于情面,或说碍于悠悠众口,有些事,他不方便亲自动手。于是,便有了那样一场赌约,同样,他想除去扎那,也不方便动手,便设计了这样一出,让赵樽为他出手,或说他利用小十九,逼赵樽为他解决了这个大麻烦,顺利拿到了想要的东西。“这厮可真是奸猾!这小算盘打得啪啪的,一局就赚了个金钵满盆。”狠狠灌下一口温水,夏初七把前后的事情一贯穿,长叹着唏嘘不已。“不止如此。”赵樽浅浅眯眼,看着她,淡淡问:“阿七可知,元昭皇太后的神机宝盒里是什么?”“你说的是那个木头模型?”夏初七咳一声,翻个白眼儿,“先前问过你,你没回答。”赵樽敛目,语气很沉,“是阴山皇陵。”“啊!”夏初七惊得不知所措,“你说什么?”“阴山皇陵的整个机关布局。”赵樽轻声补充。“天……啦!”夏初七落在他唇上的视线,久久收不回来。她真的没有想到,那一堆榫卯结构的精巧模型,竟然就是阴山皇陵的实物机关图?如此一来,那个东西得有多珍贵?且不说有了它就能破解皇陵机关,获得大批宝藏,即便只是那模型本身,也将是价值连城的珍宝了。咽了咽口水,她脑子里有一堆堆黄金在闪,但智商也跟着回来了。“东方青玄早就知晓神机宝盒在扎那手上?”“嗯。”“他也知道扎那拿到了宝盒,却一直打不开?”“嗯。”“所以他诱使扎那用它做题目,找旁的高人来解……其实是想渔翁得利?”“嗯。”“那个高人就是你,东方青玄早就想到了?”“嗯。”看他一连“嗯”了好几次,夏初七斜弯的眼角,扬了扬。“那么……老爷你又是不是渔翁?”“嗯?”尾音上挑,这一回,赵十九用的是疑问句。夏初七抿了抿干涩的嘴角,严肃地道:“阴山皇陵的大批宝藏一直没有面世,原本就是一种极大的诱惑,引得无数人争抢。咱们想要,东方青玄也想要,扎那想要,北狄哈萨尔,南晏赵绵泽……但凡有点野心的人,谁又不想要?可是那诡奇的一千零八十局,谁能破?谁又有把握能破,恐怕你赵十九也不能。那么,这个机关模型,便是重中之重了。”眉头一蹙,赵樽沉着面孔看她,许久没有说话。“嗯”一声,夏初七唇角上扬,手指轻轻扣着他腰上的玉带。“祖宗,你倒是吭一句啊?”赵樽喟叹着,轻轻拍她的头,“祖宗,你全说对了。”“靠!”夏初七剜着他,“我不是小狗,别老这样拍我。”“……你真的不是?”他一本正经。“信不信揍你哦?”夏初七瞪他一眼,话入正题,“你说,今儿晚上这一番政变,那个模型,岂不是要落入东方青玄手上。”“是。”“那咱们,要不要去抢?”夏初七眼睛里,冒出了一闪一闪的微光。赵樽黑眸一眯,一盆凉水朝她泼了过去,“抢?小十九,你不要了?”“呃”一声,夏初七反应过来,登时像一颗霜打的茄子,“对,想起来了,咱俩有人质在他手上,没有竞争的能力。……赵十九,先前你说明日寅时,可是与东方青玄约好的时间?”“是,阿七真聪明。”这一回,赵樽不揉她的脑袋,改捏她的脸。夏初七嫌弃地刨开他的爪子,担忧的问,“你说,他会把小十九还给咱们吗?”赵樽睨一眼她忧心忡忡的小脸儿,揽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索性把她拦腰抱起,往床上一丢,然后懒洋洋地侧卧在她的身边儿,把她搂入怀里,一眨不眨地看了她许久,才淡淡的,说了一个字。“会。”这一晚的额尔古,灯火未灭。这样紧张与压迫的感觉,让夏初七仿佛又回到了南晏京师那个政权交替的夜晚。马嘶声、人沸声、狗吠声,脚步声,金铁声……无一不带着肃杀的气息。鲁班节的喜庆余韵未过,这一座古城便陷入了空前绝后的恐慌之中。那些在河边约会的情侣提着衣服钻入了草丛,那些远道而来的商旅闭户不出,那些兵卒们在全城搜索,出动的人马之多,堪比一场恶战…扎那大汗被刺客所杀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额尔古。人人都知道,额尔古出大事了,兀良汗恐怕也要变天了。行商毡帐里,一盏微弱的灯火,摇摇曳曳,火舌舔着灯油,把夜晚点缀得格外冷寂。毡帐外的夜风,凌厉地穿透漆黑的额尔古河流域,不知从草原的哪一个角落呼啸着吹过来,凶狠地拍打着毡帐顶上的幡子,又用凌乱的姿态散乱在广袤无垠的大地上……夏初七紧紧靠在赵樽的怀里,听着风声,瞪着一双眼睛看帐顶。“时间过得好慢!天儿为什么还不亮?”知道她是想小十九,赵樽轻轻拍着她的背,并不吭声,只是听着她的抱怨,等她闭上了嘴,方才揽紧她抽高被子,哄道:“睡一会,等你醒来,便都过去了,咱们姑娘也回来了。”“不行,我睡不着。”不仅睡不着,她索性翻身起来,盘腿坐在他面前,大眼睛鼓鼓的。“赵十九,你说东方青玄那厮会不会反悔?若是反悔,我们可拿他没法子了。”“不会。”“咦,你怎的对他这般有信心?”夏初七斜斜剜他一眼,蹙眉道:“两年前他带走了小十九,便一直不告诉我们音讯,还说她死了,彻底断了咱们的念想。如今,你又如何能够保证,他能乖乖把孩儿还给我们?更何况,经过这一夜的政变,往后兀良汗大权尽归他一人之手,我们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在他的地盘上,他不还我们女儿,我们怎么办?咬他几口?”说罢她低头就咬在赵樽的肩膀上。赵樽唇角微颤,拍一下她的脑门子。“还说不是小狗?”“……我是猫!”“好吧,猫儿。”赵樽宠溺地扯了扯她的爪子,把她扯到怀里躺下,抚着她瘦削的肩膀,放缓了语气,“不要犯愁,若是睡不着,你不如闭上眼睛想一想,等咱们姑娘回来了,我两个该如何待她才好?”“……”夏初七咬了咬下唇,一时无言。这确实是一个令她头痛的问题。“死”了两年的女儿,复活了,他们该怎么对待呢?想到小糯米团子那一副古灵精怪的样子,她满眼无奈的看着赵樽。“赵十九,若是她不肯认我们怎么办?”赵樽敛眸,淡淡道,“她还小,处一段便好了。”闷闷地“嗯”一下,夏初七认同的点点头,温顺地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好一会儿,在帐外幡子的“扑扑”声里,她幽幽地道,“都说养孩子不容易,尤其是刚出生的小奶娃,难带,也难养活……这两年,东方青玄把咱们家小十九养得那样好,想来也是花费了不少心思的……赵十九,我想到这个,好像又原谅他了……你说说,这个人吧,为什么总能做出些让人生恨的事儿,可一旦恨完了,又总能找到理由感激他?”赵樽目光微闪,盯着那一盏忽明忽暗的油灯,许久没有回答。又或许,他回答了,夏初七并没有听见。夜很深,他的呼吸很温热,一下下落在她的脖颈里,柔柔的、浅浅的、像羽毛在轻拂,带着催眠一般的安慰,让夏初七瞪着的双眼,不知什么时候就闭上了。赵樽低头,看着她白皙的面颊,掌心抚了抚,轻轻啄了啄她软软的嘴唇,抱着她,纳入怀里。“你啊!”他叹一声,下巴搁在她的发顶,“原本就没有恨过他。”------题外话------小媳妇儿们,月底了呢,有月票的放入碗中,标捂化了哦哦哦哦……文已经很长了呢,在走向结局,养文的姑娘们,标养啊啊啊啊啊啊,快回来吧!你们的鼓励,就是我的动力。摸摸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