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还好,他没有指名道姓说出汪孚林的名字,对于王篆的任命也能够用纯粹的错愕来搪塞过去,大不了他接下来便修身养性,做个老实的应声虫!
司礼监公厅,当那内监进门之后,却吩咐后头的小宦官先把奏疏和票拟放在一旁的案上,等人垂手退下,他才上前双膝跪下磕了个头道:“老祖宗,我依着吩咐去了张阁老那儿,把科道留首辅的消息告诉了他之后,便在他直房等着奏疏和票拟。后来去首辅大人那儿的中书舍人回来,除了几条人事任命之外,尚有起南京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王篆为刑部右侍郎这一条,我看张阁老吃惊不小。”
“别的呢?”
“他先前主动先提了是否要请科道留首辅,听我提到已经有十三人上书,这才大吃一惊。前后两次吃惊,我也吃不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只不过,因为我呆在直房,他看上去似乎颇为紧张,到后来才忘了我在。”说到这里,那内监稍稍停顿了一下,声音却一下子压低了许多,“我觉着,张阁老好像并不是如同他看上去对首辅大人这么恭顺。”
“那是自然,若真的恭顺,又岂会想着剪除谭纶羽翼,帮着他的舅舅王崇古谋算兵部尚书的位子?”冯保嗤笑一声,又问了那内监一些在张四维那里观察到的一些细节,等到人退下之后,他便忍不住细细沉吟,张居正让人密切注意,高拱那里都有些什么人出入,这到底是暗指什么意思。
要说张居正痛恨高拱吧,却还劝他说是高拱久病在床,若真的死了,就不要计较过去恩怨,追赠高拱一个官职,然后给其嗣子一个恩荫,帮其印点遗作,这也算是胜利者的大度。可要说张居正不恨高拱……派人还看着这么一个绝对没机会起复,且垂垂老矣就只剩下一口气的家伙干什么?
冯保却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肚量,如果可以,他恨不得立刻把高拱摁死,所以,他本能地觉着张居正是知道什么,但却恐怕还在找证据。所以,将张居正的建议掰碎了分析,他便隐隐约约觉得,可能高拱是写了点什么。按照他的本意,恨不得立刻派人把高拱的家里查抄一遍,可如今他当了司礼监掌印太监五年,就算睚眦必报,也都藏在暗中,深知高拱就算写了什么,要发挥作用,还得朝中有人。因此,怎么挖出那个人,就成了他迫在眉睫的问题。
好在,他仔仔细细梳理了高拱的关系圈,最终便把注意力放在了张四维身上!
当张宏踏进这公厅的时候,便发现冯保正在那发呆的一幕。他是在外头人低声通报了两三趟,里头却没反应时,生怕出事而进来的。见冯保只是发呆,他不得不连连咳嗽了两声,眼见冯保终于回魂,他方才笑着提到了潞王出宫之事。
冯保都几乎快把这一茬给忘记了,此时张宏一提起,他登时头疼万分,老半晌才苦着脸说道:“容斋兄,你也知道,张太岳夺情的事情正在节骨眼上,我离不开。东厂锦衣卫随你调用人手,出了事我们一同担,但陪同出宫的事情,你还请多担待。”
张宏当然知道夺情这档子事,脸上不露,心下却对张居正这行为极其不齿。古往今来,当然不是没有官员夺情的,但其中大多数人至少都是先奔丧回家,然后处理完安葬父母之事,再接着守制个一段时间,君王再下诏夺情,如此一来二去往返几个回合,再起复回朝。鲜少有守在朝中连一步都不挪窝,然后就夺情起复的!由此可见,张居正是从前太过独断专行,得罪的人太多,因此深恐自己离开之后便遭人暗算!
连离开一两个月都不敢!
可如今李太后和陈太后显然都对张居正大有好感,冯保又在那一个劲为张居正说好话,就连万历皇帝虽对张居正敬畏居多,可多年相处,香火情分却也不少。再者,之前张居正虽说了小皇帝一顿,可终究没依照李太后的意思代拟罪己诏,故而小皇帝总还挂念张居正几分。当然,说到底,小皇帝有几分是因为担心万一换了其他人当首辅,万一再发生这种事,扛不住李太后的压力而去写罪己诏该怎么办,那就不得而知了!
脑子里固然转着这些念头,张宏却没打算贸贸然伸手去管张居正夺情的事——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也懒得管。这时候天色已经太晚了,宫门都已经下钥,已经来不及去慈宁宫给潞王朱翊镠送信,他就径直回到了宫城和皇城之间的河边直房。大太监们除却宫外私宅,往往在这边上都有属于自己的院落,他和冯保品级相当,宅子自然也是里头最好的之一,前主人却是在高拱败落之后就被赶去南京的孟冲。
虽是大太监的私宅,却也和外头那些权贵使唤奴仆一样,有各式各样名头的宦官充作私臣使唤。管家不叫管家,叫掌家,办理饮食和出纳银两的叫管事,掌管钥匙箱笼的叫上房,掌管那些答应长随的叫掌班,打发批文书、誊写应奏文书的叫司房。除此之外,还有管帽、管衣靴、茶房、厨房、打听官、看庄宅等琐碎职司。如张宏这座位于宫中的两路三进私宅中,就足足有各式宦官二十余人听他使唤。
听完掌家禀报了各式琐碎事务,又令之前汪孚林见过的那个司房把要紧书信拿来给自己过目,等做完这些之后,打发走了人,张宏便打算泡脚就寝。他把脚泡在温度刚刚好的热水中,由着两个小宦官揉搓,昏昏沉沉地眯了一会儿眼睛,等到再次睁开眼时,却发现面前多了一个人。认出是自己特地召来京城的南京守备太监张丰,他就嗔怪道:“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早叫醒我?”
“干爹累着了,我自当等着。”张丰却先回答了后一个问题,这才说道,“早就来了,只是之前干爹没回来,我生怕在这里等扎眼,就先去内官监几个公公那边坐了坐。毕竟,这次我不是调回来,是因为南京钟山陵寝的事情来的。”
见张宏微微颔首,显然并不计较自己先去别的太监那逗留之事,张丰见两个小宦官给张宏擦干了脚,又换上了袜子和鞋子,随即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他便立刻问道:“干爹觉得我之前提到的那汪孚林怎样,是不是个人才?”
“是人才,就是太扎眼,而且他和元辅走得太近,得缓缓试探才行。现如今冯双林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各方,也包括他。”张宏轻轻咂吧着嘴,许久方才低声说道,“你先不要去见他,这两天我要带潞王出宫赏玩,趁机把锦衣卫和东厂的眼线都汇聚过去,到那时,你再替我见他一面。”
ps:今明都是一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