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辙玄苏大概是接过了话头,继续用倭语说了些什么,唐卫轩听不懂,只好看向沈惟敬。沈大人一脸认真地听着景辙玄苏的讲述,还时不时点头回应。
景辙玄苏昨日未曾有多少表现,今日见沈大人听得认真,不免语气更加热切了许多,继续侃侃而谈。沈惟敬又听了一阵,忽然轻轻地冒出一句:“这么说来,贵国如此大动干戈,无非是想与大明建立贸易、互通有无、共结秦晋之好了?”
小西行长听到沈惟敬终于开口,愣了愣神,回答道:“正是如此。”
沈惟敬微微一笑,“既如此,贵国何不直接修书一封于大明天子,申明意愿,何必劳师动众,使得这千里之地尽皆生灵涂炭呢?”
小西行长沉默了片刻,看了看沈惟敬,平静地提了一个问题:“沈大人,若不是我军已经尽占朝鲜八道,赶得朝鲜君臣惶惶如丧家之犬,大明天朝的铁骑也折损于这平壤城下,大明天子会派您来吗?”
“这个吗……”沈惟敬还是第一次有些语塞了。
唐卫轩和孙世禄听到小西行长如此说,也倒吸一口气。的确,平心而论,如今的大明天子万历皇帝,他老人家已经多年未曾上朝,加上当年嘉靖年间东南沿海的倭寇之乱,恐怕即便倭国日本遣使致书,欲通两国贸易,当今圣上和朝廷多半也是心存戒备、爱答不理,最终不了了之。
尽管贸易通商最多不过是倭国日本为了议和,而为自己的开战找出的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但是如果不是局势已经到了这步田地,想必大明也绝不会屑于派出专使来与东夷倭国进行“议和”了。即便是这样毫无诚意、用以拖延的“议和”呢。
小西行长又站起身来,望着不远处的大同江,颇有感慨的说道:“不瞒贵使,我小西行长本是商贩出身,得蒙太阁殿下他的垂青,才居此大名之位,因此对于太阁殿下的命令,一定会竭尽全力地去完成。不过,”小西行长又转头笑了笑,“尽管我现在已位列一方诸侯,但我个人还是喜欢用商人的想法来看待事物。前日与大明军队对阵于这平壤城中,虽然大获全胜,但是仍有一股明军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他们居然能冲出东北的长庆门,虽然最终无人逃脱,但是居然还会背水列阵,向我军发起冲锋。”
说到这里,小西行长的目光又飘向了北面,身后的众多部将也随之向北面长庆门外的那处缓坡望去。“这等背水决战的勇气,虽是敌人,在下也是非常地欣赏。甚至当日还曾下令不准发射铁炮或弓箭,命全军短兵相接发起了反冲锋。也算一试两军的战力。”
此时的唐卫轩,也不禁望向了那日史儒所部最后激战之地,青山绿草依旧,只是已不见了那数百同袍与大明旗帜的身影。一旁的大同江水依旧在滚滚流淌,侧耳听去,似乎还能听到那波涛中依稀回荡着的《凯歌》声,正如那日史儒所部二百余壮士最后殉国之时所高歌的那样: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杀尽倭奴兮,觅个封侯!……”
远远望向大同江畔的唐卫轩,依然记得史儒将军对自己最后的嘱托:克复平壤之际,在大同江边点起三炷香,告知大明王师已尽驱此地倭寇……数月已过,光阴回转,自己又重游故地,怎奈何,平壤城内却依旧是盘踞的倭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