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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一盆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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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贵,别跟我瞎说,你才害死了你的孩子呢。”她扯着嗓子大叫,脸又变成了青色。

“你、这,你这是咋了,我不是说这玩儿的吗,你看、你看你。”同贵笑着解释。

她呆呆的看着同贵忽然往下一蹲,瘫坐在板凳上眼泪汩汩的流着问:“同贵,真的没鬼魂吗,死了的人真的跟庄稼一样吗?”

同贵停下吃馍认真的看了她一眼说:“疏花,你这是咋了,就算刚才她跟你说啥稀里古怪的胡话你也不该这么入戏啊,这人的事儿你不问,倒关心起鬼来了。”

疏花猛地一愣神,脸露胆怯,偷偷的抹了把泪说:“我,我是心里乱,心里乱才这样一会哭一会笑的。那,那你去了啥情况啊,她闺女跟女婿啥态度啊?”

同贵就兴致勃勃的讲起了他送肉的细枝末节,好像哪一个细节都令他看到了她接受他的希望。“你看,他姑姑和姑父一点也不凶,他姑父看上去还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还客客气气的请我去屋里坐,我哪会进屋坐,更何况老太太的脸子难看的很,她闺女也要跟我说话,她一个劲的瞪她,她也就不敢吭声了,不过,我看老太太对我去给她送吃的也心软了,只是不好意思跟我说话而已。你说说,这不是好事吗,咱要是天天炖肉,我天天给她送去吃,她是不是很快就接受我了,就好好的回来了?嘿嘿,到时候咱俩都去接她来。”

她听了冷笑了一下说了句:“等着吧。”

他没理会她的意思,也没心思理会她的意思,匆匆吃了两个馍进了堂屋坐到床上仍继续跟她描绘未来的美丽云图,他觉得自己赢得她婆婆的欢心的日子指日可待,这一盆肉就是证明。

“魏疏花——魏疏花——”外面传来了那个老太太狂怒的叫声,那叫声紧接着跟狗吠声搅在一起了,显得动静很大。

他惊慌的跑出去,但疏花冷笑着一动不动。

这时他看到她凶神恶煞的婆婆端着刚才他端肉给她的那个盆子站在院门口。他一出现她就破口大骂起来:“魏疏花你个黑心烂肺的母驴子,你个伤天害理的臭****,你个杀人灭口养野男人的糟女人——你杀死了自己男人串通野男人来害死你婆子,好自己撅着腚翘着尾巴过你的好日子——”

她这么一喊,狗这么一助兴,四周的邻居都出来了。在那个年代的农村,听村子里的流言蜚语是人们最珍贵的日常消遣,看村子里人的辱骂相争是人们最大的娱乐,她这么精彩的一嗓子,还不惹得听到的四邻八舍都鱼贯而来吗。

她看人围得差不多了,就从咯吱窝里拿出一个家用电器——手电筒拧开了,对着盆里的东西一照叫大伙都看着叫:“看看看看看看呐——这是俺好儿媳妇叫她的好男人给我送去的肉啊——都看看呐,这里面可没有一点肉啊,都是狗啃下的骨头啊,大伙有谁敢尝尝,这是啥味?谁尝尝谁尝尝?”

同贵吃惊的看到了,那个盆子里面除了有半盆汤就是浮着的几块骨头和一些肉渣,显然是把肉都啃光了的骨头,他气得两条腿打起了颤。但是他不明白味道怎么了,他自认自己炖的肉味还是很好的。

这时她端着那盆骨头汤来回在众人跟前转,一遍遍的问“谁尝尝谁尝尝”,当然没有一个人尝,因为她那神色和语气都好像那盆汤是潘金莲给武大郎放了砒霜的药。她端着盆子巡回了一遍后自己哼哼笑笑说:“没人敢尝吧,就是有人敢尝我也不敢叫他尝,恁都知道里面放了啥不?放了毒药,不信恁找个活东西试试。”

在地上找个活物可太容易了,几个孩子赶忙抓来了一只大蛐蛐和一只蝼蛄,她把盆里的汤往蛐蛐身上一泼:那个蛐蛐一忽儿就死了。众人一片哗然。

同贵可吓坏了,一个劲的申辩他没有放毒,他就是为了提色放了一点实用硝,但那一点绝对不会令人中毒的。

可是她骂的更狠了,让他说这是咋回事,他没放毒药咋能毒死蛐蛐和蝼蛄?幸亏她早防着她了,没有吃,先给家里的一只猫吃了,它吃了就不动了,她才知道了,不然她和她的闺女一家人都没命了,这样她全家都死在她手里了,她儿子死得不明不白,她又死的不知不觉,这个女人可真狠呐,可真会算计啊——

她那梳的光光的像个葫芦的小脑袋来回旋转着,那瘪瘪的嘴里的恶毒咒骂熟练的吐着,人越聚越多,人群里那些老人开始跟着她的节拍对同贵这个“野男人”进行谩骂的攻击了。墙倒众人推,党同伐异,同贵觉得他马上就要被众人吃掉了。

“啥也别说了,走,这事咱去找支书去,尽管他也向着外人欺负自己人,也得叫他把派出所的人叫来,验验那盆汤里是啥毒药,看看这毒药是你家里有还是我家里有——看他这个党支书的这回咋说……”

“好好说说里面的药是谁下的——”疏花忽然凛然的站在人群里威严的对着老鼠般灵活转动的老太太高叫。

她这句话就像手机被一下子调到了静音模式——人群里刚才还众怒沸腾的喧哗声立时静寂一片了。她继续说:“她不是说先叫家里的猫吃了猫中毒了吗?咱大伙都去看看她闺女家里那只才被毒死的猫,看看它死利索了没有,走,都去看看好做个证见。”

她来这一下子,她那个热火朝天的声讨罪状的婆婆也一下子蔫了,人群也开始渐渐往外流动,他们觉得这看笑话还行,可往事儿里钻可不行,农民们都好事,又都怕事的。

老婆子看人流散去,也有一种大势已去的恐慌感,但她毕竟老辣的姜了,不会这么被打败,她仍高声大叫着喊:“猫,猫死了我埋了,咋了,还是我说瞎话了,还是我冤枉你了,我问问你,我大孙女是咋死的,我儿又是咋死的,他得病了是真,但死的时候我咋不知道,你说说,你说说这是为啥?”

疏花眼露凶光的瞪着她说:“老东西,你别往外岔话,咱今个啥也不说,就说这盆肉汤,咱这就去找明恩叔,这就叫他领着去派出所,然后在你家跟我家搜毒药,走,咱从这会都不能进家,都去明恩叔家。”

这样一来,老婆子彻底露了怯了,嗓子还高但里面没劲了,虚飘飘的说着:“我可没工夫跟你跑乡里镇里的,你是跑惯了摸熟了,俺可没那本事,反正俺今个也没被你药死,俺也不跟你这狐狸精纠缠了,俺还怕染上骚气呢,哼。”

说着弯腰丢下盆子,两条细腿一颠一颠的跑了。疏花怔怔的看着她很快融入黑夜的身影,空空的笑了,随即眼泪也下来了,同贵走到她跟前,她挽住了他的胳膊说:“回家。”

“你这才知道那个老婆子啥样了吧?”疏花坐在床上轻轻的跟同贵说。

同贵低着头叹气,疏花很心疼他,就拉拉他的胳膊说:“都怨我,连累你受屈了。”

他抓住她同样生满老茧的小手说:“看你说的啥话呀,我都听够了你还没说够?”

疏花不说了,深深的看着他。同贵忽然问:“她才说的她大孙女,是咋回事啊?”

疏花打了个哆嗦,慌乱的摇摇头说:“啥呀,听她野鸡子叫唤没好声儿吧。别说了睡吧睡吧,往后你可张心吧,别给她送肉了,她不识好,我还不知道啊。”

“不不不不,我反而不能泄气,这肉还非得送下去不可。为啥吧,第一,还是那句话,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一心一意的孝敬她,她早晚被感动的,哦,也许,今个我给她送去的肉真是放的硝太多了,真能把蛐蛐蝼蛄毒死,下次我就不放硝了;第二,那盆里只剩下骨头和几块肉渣说明她们都吃光了,吃光了就说明她们吃着好吃,她们吃着好吃我就不信她不想再吃。她想吃,我想送,这时候久了啥气不被吃下去了是不是?”

她一把搂住同贵,头使劲往他胸膛里栽,嘴里嗫嚅着:“同贵,我怕,我害怕啊——”

同贵拍拍她的肩说:“怕啥,放心吧,我会搞定他,一个老婆子还能把我给绊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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