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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带多少仪仗,只允数名暗卫并几个贴身侍奉的丫头婆子跟着,我与阿醒、弘明浩浩荡荡入了完颜府门前的长街。故意没遣人禀告,门房的小厮见门口停下软轿,还不知是何人,往小夹门里探出头来瞧。弘明一跃跳下马车,提起袍子就往里头跑。那小厮呆了一会,方反应过来,忙朝里扬声道:“快...快去告诉老爷夫人,大小姐回来了...”
弘明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个劲儿往里跑,直往阿玛的大院子扑。一众的丫头婆子先迎了出来,堆笑福身道:“给福晋请安,给郡主请安。”我扬了扬手,示意她们起身,道:“阿玛额娘在何处?”婆子道:“夫人在大院呢...”也不等她说完,我已自顾自往里走了。
却不想,偌大的完颜府竟比十四贝勒府还冷清。
弘明一溜没了影儿,但我并不担心,这儿是我的家,这儿的人都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人,都是可以信任的人,对我来说,是最为安全的地方。穿过前院,沿着花园的石径快步往里,遥遥看见额娘牵着弘明迎面而来,我笑着喊道:“额娘。”额娘也是堆满了笑容,道:“怎么也不叫人通传一声?我还以为你们明儿才来呢。”我回道:“反正没事,便想早些回家住几天。”又奇怪道:“阿玛呢?今儿大年初一,他还出去?”
额娘脸色沉了沉,笑意褪去,道:“下雪那几日,你阿玛不小心滑了一跤,引得旧伤复发,现在躺在榻上起不得身。”我心头一紧,急道:“这样大的事,怎么不告诉我?”额娘轻叹道:“你阿玛怕你担心,硬要瞒着不肯告诉你。总以为过年总该好了,结果腰上、腿上一日痛过一日,御医也没得法子...”本想给阿玛一个惊喜,不想阿玛却给了我一个惊吓。
入了阿玛房中,他已让人堆高了枕头,半倚半坐着。弘明挣脱开额娘,扑上去甜腻腻道:“外公,你好点了吗?”阿玛乐得嘴巴都咧开了花,牵住弘明的小手,道:“已经好了,看见弘明就不痛了。”弘明这小子倒惯会哄人,立马搬了条小板凳到踏板上,乖乖坐得笔直,道:“那我今儿就不走了,一直陪着外公,外公就不痛了。”
哄得阿玛连连笑道:“好好好,弘明真乖!”
阿醒上前请安,蹙眉道:“外公,你生病了怎么不告诉我?我好早些来看你。”因大哥、小海生的都是儿子,阿醒是阿玛头一个外孙女,小时候又教养得多,故而特别偏爱她。阿玛笑道:“没多大的事,再过几日就该好了。”等他跟外孙外孙女说完了,我才上前,朝他横眼道:“有事就该早些告诉我,下回我生病了也不告诉你!哼。”阿玛最宠爱的当然还是我啦,他拉住我的手握了握,掐媚笑道:“阿玛真没事,不过两三天总要好的。”
有两个阿玛的小妾在旁边伺候洗漱汤药,一个年长些的柔声道:“老爷,御医说了,你得躺着才好,别坐久了。”阿玛脸上一沉,道:“啰嗦!”唬得那小妾连忙嘘声。我也朝他沉了张臭脸,道:“年纪大了,万事都别逞强,御医说了不许久坐,你就乖乖躺着。”
额娘在旁边插嘴,道:“他呀,我的话一点都不听,还是得你来教训。”
我伺候阿玛缓缓躺下,他真是老了,当我拿走枕头的时候,可以深切的感觉到阿玛整个身子都靠在我手臂,若不是我用了死力,只怕我都会倒下去。他耷着脑袋朝我笑,头发花白,额上条条沟壑,满面沧桑。我忽而鼻尖发酸,红了眼道:“以后小心些走路,马也要少骑,出门最好坐轿子。”阿玛不住的点头,嘀咕道:“知道了...知道了,不用担心...阿玛好得很。”阿玛道:“你去洗把脸,换身衣裳罢,总穿着吉袍多拘谨。”
我嗯了一声,领着阿醒、弘明回我的院子换衣洗漱。
院子同我未出阁时一模一样,里头的摆设物件均未动过,这些年一直为了保留着。弘明洗了把脸,换了身便袍小袄子,被嬷嬷们领着寻大哥、小海的孩子们玩去了。大哥去了四爷府上请安,小海说是去了衙门寻同僚喝酒,嫂子和小海媳妇则忙着过年的繁冗琐事脱不开身,额娘要照顾阿玛,于是我又闲了下来,坐在炕上发呆。
每当清静之时,总会特别的想念十四,想得人心里发痴。想着若是能和他见上一面,哪怕只有几分钟,就算不说话,也会心满意足。我研了墨提笔给十四写信,在府上时才给他写了信,可现在好像又有了满腔的话想说。从阿玛的旧伤,说到了康熙特意指给阿醒认识的赫舍里和卓。嘀嘀咕咕说了一大箩筐,也没个重点,权当打发时辰了。
天光渐渐黯淡,我透过花窗望向无际的暮色,心里想着,不知十四那儿有没有下雪。
青海大雪,狂风卷着雪絮,人行在其中,连眼睛都睁不开。战事稍停,十四的差事却没得一刻清闲。康熙早下了旨意,见大将军王如见圣面,故而蒙古的王公贝勒们,待十四都极为尊重,事无巨细,皆要像十四请示。今儿大年初一,十四忙得连膳食都没时辰吃。一堆的公文堆在案几上,从军事调度、人事部署,再到后勤保障、与朝廷联系...诸事错综复杂,叫他没得一点儿闲空玩乐。他正给康熙写折子,张芳芳进屋,道:“爷,驸马爷求见。”
张芳芳嘴里的驸马爷是巴林部札萨克多罗郡王,娶的是和硕荣宪公主,也就是阿醒心心念念的吉兰泰的阿玛。十四不敢怠慢,忙放下笔,亲自迎到廊下,爽朗笑道:“你怎么来了?”乌尔衮要行君臣大礼,被十四拦住,道:“咱俩还客气什么?快往里请。”
乌尔衮身后跟着数名仆从,皆停在门外,只乌尔衮一人同十四进屋,他到底还是打了个秋千,笑道:“今儿初一,没得庆典,咱们也该喝一杯。”十四朝案上昂了昂脸,道:“若不是皇阿玛等着我的情报,可真想丢开一切,和你痛饮一场。”乌尔衮不动声色往四下环顾一圈,方笑:“他们说得没错,十四爷这儿可是干干净净。”
十四不解,道:“什么干干净净?”
乌尔衮诡异一笑,拍了拍手,道:“进来吧。”说罢,厚毡子一掀,便有两个穿戴单薄的女子进屋,跪地磕头道:“奴婢给大将军王请安。”十四稍稍一怔,旋即笑道:“这是怎么回事?”乌尔衮豪气道:“你看你屋里,干干净净,连个伺候的可心人儿都没有,那怎么得了?这两个女子昨儿才贡上来的,虽比不得你们宫里的姑娘细皮嫩肉,但模样身子也都俊俏,你也可好好享用一番。”说罢,又朝两女子道:“都抬起头来,让大将军王瞧瞧。”
两女子含羞带怯,微微抬脸,却并不敢正眼看十四,只将眼神落在十四袍角处。
十四始终神情和悦,笑道:“承蒙好意,多谢多谢。”稍顿又道:“我启程前,皇阿玛有旨在先,切不可收受贡献,实在不敢有违旨意。”乌尔衮一笑,道:“这叫什么贡献啊?两个女子而已,算不得什么?再说啦,你身边无人伺候,怎么能舒心?我敢担保,此事就算皇上知道了,也绝不会怪罪你。”十四笑道:“皇阿玛怪不怪罪是一回事,我遵不遵从旨意乃另外一回事。”略略一顿,稍重语气道:“你还是请回罢,此事切不许再提。”
皇阿玛知道了是没事,让蔷薇知道了,保不住她怒火冲冠,杀到青海来。
乌尔衮见十四态度坚决,只得道:“你真不要?你不要我就带回自己府上了。”十四拍了拍他的肩,道:“你可要瞒着点三姐姐,别叫她知道了难过。”
乌尔衮拍腿一乐,笑道:“我知道了,你不是怕你皇阿玛,你是怕你媳妇不是?我早听人说,上回你生了病,你媳妇单枪匹马寻到青海来,还叫人给你送了药,你三姐姐也说你媳妇是厉害角色...”又道:“你放心,只要你不说,这儿的事谁敢传到京城去?你若想瞒着,别说你媳妇,就算是皇上,也保管知不道。”
十四眉心蹙了蹙,又不好与乌尔衮摆脸色,正觉得尴尬,张芳芳适时道:“主子,呼毕勒汗求见。”十四吁了口气,道:“快,快请他进来,皇阿玛有信给他。”
张芳芳应了是,退下去通传。
十四道:“待得了空,我定要请你到行宫好好畅饮几杯。”乌尔衮见他下了逐客令,也不好腆着脸再说什么,便道:“只管叫人传话,我必随传随到。”两人又寒暄一会,乌尔衮临走前还问:“真不要?”十四送他往外走,笑道:“我看你喜欢得紧,君子不夺人所爱。”
直到乌尔衮走远了,十四才舒了口气,转身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