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个女儿怨啊,恨啊……凭什么别人都有爹爹疼爱,她却只能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受人欺辱?所以母亲过世后,她独自来到父亲做官的地方,她想亲眼看一看,父亲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是不是值得母亲苦等一生?”诉说着一段或许真实存在的苦情戏,我的眼眶里居然也渐渐有了湿意,“春去秋来,她就那样远远地看着父亲,从不愿相认,到不敢相认……她说父亲是个好人,她不能去打扰父亲的生活,只要能隔三差五地看到他就好……”
我滔滔不绝地讲述着,眼看再走过一处拐角,就是我为他们这对父女所准备的舞台了。
“直到有一天,她父亲只当她是个下人,交给她一项极其危险的任务……”终于一路行至一个偏僻的小院落里,我停下前进的步伐,抬了抬下巴,示意温故离去瞧那显而易见的景象,“而她,也将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顺着我的目光望去,他可以看到一个宫女打扮的女子正仰卧在由四张桌子拼凑而成的“木板床”上。女子的四肢均被镣铐紧紧地束缚着,脸上正覆着一张湿润的宣纸,前额还缠着一块染血的白布。她的左右两侧,分别站立着两名低眉顺目的太监。其中一个太监的手边还放着一张方桌——桌上,是一大叠宣纸和一盆清水。
聪明如温故离,应该立刻就能看懂眼前的一切。
只是不知道,他能否结合我先前所述,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呢?
“温爱芹,其实朕刚才所说的故事,正是这个犯事的宫女告诉朕的。”为了帮助温故离理清思路,我层层递进,步步为营,“而她所接下的那项危险的任务,就是蛰伏在朕的身边,当一个细作。”我若无其事地陈述着,冷不丁转动脖颈,将视线从年轻女子的身上挪到了中年男子的脸庞,“依你之见,这个尽孝却不尽忠的女子,朕是该杀她呢?还是该留她?”
狠绝的话音尚未落下,我已微微瞪大了眼,目光炯炯地盯着温故离——映入眼帘的,是他逐渐泛白的脸色。
这是我第一次,目睹他如此精彩的表情变化。
如果我没有猜错,他想必已经明白了什么。
所以,他震惊,他忐忑。
见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却又偏偏抿紧了嘴唇未置一词,我倏尔侧首,避开了他的注目,重新面向那被固定于刑具上的女子。
你既已猜出了七八分,又何苦自欺欺人、不敢承认?
想来,还是得由我来捅破这最后一层窗户纸。
思及此,我面沉如水地直视着前方,幽幽地开了口:“对了,朕差点忘了告诉你。那个人还说,你们温家人的胸口,都有一块树叶状的胎记,不知是真是假?”
语毕,我特意扭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他苍白的容颜和紧锁的双眉。
“看来她所言非虚了。”
“皇上!”孰料我话音刚落,温故离就猛地跪了下去。
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无疑令我心中一惊。
我没有想到,他居然这么快就破功了。
不……不会的!他不会就这样认罪的!
我强迫自己定下神来,吸了口气,装模作样道:“温爱芹这是做什么?朕不过是问你,人该不该杀。何需你行如此大礼?”
他兀自直挺挺地跪在那里,目视前方,并不接话——然而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整个身体正在微微地颤抖,似是竭尽全力地隐忍着。
我就知道……他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突然冒出头来又毫无亲情羁绊的女儿……毁了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
出秀,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吗?!这就是你口口声声称赞说好的父亲!你一心一意想要维护的人,此时此刻,根本就不愿为你舍弃他的荣华富贵!
进行着内心无声的控诉,我目不斜视地望着仰面朝天的女子,脸色不由倏地沉寂到深处。
“既然温爱芹没有主意,那还是由朕自行定夺吧。”神色凛然地说罢,我举起右手,示意四名恭候多时的太监动手,“行刑。”
话音刚落,我就看见温故离猛地扭头看向女子所在之处。
那仓皇失措的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
原来……他也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恻隐之心顿起,却被我强行扼制。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关键时刻,我绝对不能心慈手软。
我闭了闭眼,迫使自己侧首注目于那板上之人。
不言而喻,四个太监得了皇帝的命令,此刻正不遗余力地将浸湿的宣纸一张一张地覆盖到女子的脸上。受刑之人显然是相当痛苦的,她拼命地挣扎着,胡乱扭动的四肢带动了四条铁链,不断发出“叮铃咣啷”的声响。
分明事前已有心理准备,可事到临头了,我还是忍不住移开了视线,好让自己不至于面露动摇进而惹人怀疑。
“温爱芹没有话要说吗?”我不着痕迹地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俯视着仍旧进行着思想斗争的温故离,“时间,可是不等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