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我不禁心生寒意。
这件事转圜的余地究竟有多少,连我也说不准。
我甚至突然觉得,不如从一开始就乖乖束手就擒,将损失和伤害降到最低。
可是,我不甘心。我不愿自己已然残破不全的人生再失去仅存的自由,不愿就此站在由白骨堆砌和鲜血浇筑的高位上,不愿一辈子活在一个男子错付的情爱里……
“云玦。”不远处的少年忽然沉声唤道,我抬眼看去,目睹的是他郑重其事的模样,“你要用这三年的时间,把自己变强,把这个国家变强。”
“……”他坚毅的目光和有力的口吻犹如一针强心剂,叫我朴名振奋起来,然而须臾的激昂过后,理智很快回归并占据了上风,“三年脱胎换骨,谈何容易?”
“不需要脱胎换骨。”说着,他倏尔起步向我走来,“你可以做到。”站定在书桌前,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我,眸中写满了坚决与庄重,“我帮你。”
一直以来,辰灵都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他亲口提出要帮我,便真的这么做了。
自那一天起,他开始和我一起翻阅奏折,与我商量用人治世之法,为我处理政务出谋划策……几天下来,我不禁由心底生出一股诧异——他的治国御人之才,完全在我之上。
可惊异之余我转念回想,甫芹寻当年同我说过,辰灵六岁能文,九岁入朝,其才能与见解,常常让朝中老臣都望尘朴及——我知道,九岁那年他体内寄居的,已经不是真正的辰灵了。
如此想来,他只是长期收敛着自己的锋芒而已。
现如今,在我孤立无援又被千头万绪所扰之际,他主动打破了自己设下的障壁,向我伸出了有力的援助之手。
说不感激不感动,恐怕连三岁孩童都欺骗不了。
尤其是当夜深人静更深露重,他与我一同坐在御书房内,就着摇曳的烛光自上而下阅览着仿佛总也看不完的奏本,然后专注认真地和我商议政事,我的心里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慢慢滋生。
我心下明白,新帝登基,百废待兴。偏偏浮暄帝与那谋朝篡位的四王爷皆是虎头蛇尾之人,刚即位时还日夜勤政有模有样的,日子久了就渐渐不理朝政乃至荒*无道。是以,我这浮寰帝所接到的,是个比臭鱼烂虾还烂的烂摊子。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前人蠹蛀,后人遭殃——我显然悲催地摊上了后者,还连累了这么好的一个人。
是夜,辰灵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一本奏折,冷不丁咳嗽了几下,却仍是不愿放下手中的奏本,用单手拿起案几上的一杯茶往嘴边送。喝茶的同时,他的一双眼依旧流连于白纸黑字——这让我不得不怀疑,要是杯子里装的是其他什么东西,他也会因心无旁骛而照喝不误。
“茶都凉了。”至此,我忍不住蹙眉提醒——目睹了他大冬天喝凉水却毫无知觉的全过程,我这心里头岂止是过意不去。
“……”大约是因为两人许久未曾打破这寂静的夜,听闻此声,辰灵忽然从忘我的工作中抽离出来,抬头愣愣地望了望我,又低头瞅了瞅杯中的水,这才朝我扬了扬嘴角,“不碍事。”说罢,他突然又掩唇咳嗽起来。
我见状顿时心头一紧,忙不迭起身走到他的身边,一手伸向他捏着奏折的手——好家伙,我的手已经够凉了,他的手比我的更冷。
意识到这一点,我连忙解下肩头厚实的披风,二话不说就把它盖在了他的身上。
“你做什么?我不冷!”他毫无悬念地推辞着,作势就要重新将披风裹在我的肩膀上。
“手都可以制冰块了,还不冷?”我压着他的手和他手中的披风。
“你的手也很凉。”他微皱眉道。
“比你的好。”我五十步笑百步,接着开始强词夺理,“再说我天生如此,不能说明问题。”
“别闹。”岂料他突然像个长辈似的,给我来了这么一句。
“我哪里闹了?”那一瞬间,我有点啼笑皆非,“你的身体不如我,保暖是必须的。何况我好歹也是个习武之人……”说着说着,我意识到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便颇有自知之明地瘪了瘪嘴,挑眉看向别处,“虽然现在都忘光了……”
他哑然失笑,旋即一本正经道:“那你也得让你的侍女再取一件来。”
“不要。”我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为什么?”他不解地瞅着我。
“人家出秀已经够会察言观色了,每次你一来,特别是自你帮我一块儿看奏章以来,你没见她都带着底下人躲得远远的吗?”我注视着辰灵微锁的双眉,发现他的目光中仍是一片迷蒙之色。
“那又如何?”果不其然,他没猜出我意欲何言。
“你现在叫人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给我送衣裳,然后看见你在这里做的事,”我朝放在他那边的基本奏折努了努嘴,“那不是摆明了为难人家嘛。”我说得煞有其事。
“……”似乎总算听明白了我的言下之意,他无力地叹了口气,“那你把披风拿回去。”
“好啊,我拿回去,但是我不穿,陪你冻着。”我敏捷地抓住了他的“语病”,随即展开“反击”。
“你……”他难得地吃了个瘪,一时好像不知该如何反驳,“怎么像个孩子似的……”
“这叫‘物极必反’。”我一边煞有其事地说着,一边侧身迈向我的书桌,“每天都要在那群狐狸面前装深沉装威严装冷酷,到了晚上自然免不了要原形毕露一下。”语毕,我已然回到原位,不紧不慢地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