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看着她扶着护栏上楼的声音，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眼睛里像是起了大雾，没有任何焦距，一片空洞，恍若初见。

季涯大概是大院里最让人头疼的孩子，小小年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带领一帮孩子就可以称王称霸，不是打碎哪家的东西就是看谁家的孩子不顺眼拖过来恐吓一顿，还非得把人家吓得哇哇大哭他才能作罢，却从未真正动过手，只是恐吓而已。每当看到别人在他面前哭得一塌糊涂的时候，他总是表现出异常的兴奋，好像获得了天大的满足感。所以总是有家长在每天傍晚时分时常带着自己的孩子前来季家告状，然后看着性情极其暴戾的季爸爸当面狠狠地打季涯一顿才能心满意足地回家，偶尔遇到饭点的时候，也会装作盛情难却却“极为勉强”地蹭吃蹭喝，在这样的时候，季涯就不用在挨打，他只需要在他们吃饭的时候站到门外面壁思过就好了。这样的时候季涯总是很开心，因为至少他用不着受皮肉之苦了。他也用不着担心会饿肚子，因为温柔的季妈妈总是会在半夜他饿肚子的时候趁着季爸爸睡着了偷偷给他送来吃的。日复一日，时光就这样地缓慢地重复在大院里，没有什么变化。每隔几天就会有人准时叩响季家的门铃，仿佛这是大人们与小孩默契的游戏，每个人都乐此不疲。

后来的后来，大人们的工作越来越忙，再也没有人有那样的时间和闲碎的心情来到季家兴师问罪。孩子们也用不着再活着季涯的阴影下胆惊受怕，因为当事人季涯突然某一天，变成了温和的人，院子里的人们慢慢地也就发现，季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开始，总是跟在一个叫邵溪蔓的女孩身后，这种改变就像他本人的变化一样令人措手不及。因为那个女孩从小患有自闭症，父母又常年不在家，大家都敬而远之。

季涯却是无比清晰地记得，哪怕时隔多年，第一次见到的邵溪蔓，在他的记忆中依旧鲜活得如初遇。其实也并没有多么惊天动地，不过是在一个与平常一样寻常的日子。他像之前无数次一样被罚在门外思过。正值傍晚时分，夕阳在天边烧成一片颓败的颜色，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被自然界的没威慑住，甚至都懒得像以前那样趴在门外偷听里面的人说的话，每次都是这样，只要一有人来上门告状，爸妈都会露出假惺惺的笑容去赔罪，饭桌上更是觥筹交错无比其乐融融，反倒是他们看起来比较像是一家人。隐约传来的争吵声，愈渐愈烈，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他顺着声源找过去，最后找到了住在对门的邵溪蔓家

“医生说孩子有了自闭症应该多出去外面接触一下陌生人，对病情有利。”

“我生意忙又不是你不知道。”

“忙？难道我不忙吗？作为母亲不是应该多关心一下孩子吗？”

“听你这意思，你就不用关心了吗？”

“好了，我不跟你说了，我晚上还必须飞回去，有个会要开。”

“什么?我也马上必须走了呀，你说你，不是说有假期了吗？”

“你不是也说你可以休假了吗？怎么现在反倒埋怨起我来了？”

“蔓蔓。爸爸走了阿，下次回来看你，记得多和院子里的孩子们说说话，学会好好照顾自己，爸爸走了啊！”

季涯连忙把身体转过去，装作在看着外面的风景发呆。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皮鞋蹬蹬打在地板上的声音，好像很急的样子。

“蔓蔓。，妈妈也必须得走了钱我已经放在抽屉里了，喜欢什么就自己去买，别舍不得钱，来，妈妈抱一下。”也是匆匆的脚步声，从季涯身后交错着响起。

世界突然又归于平静，季涯说不上来那种感觉，总觉得那刹那的安静令人很不安。季涯转过身，门并没有锁上，透过缝隙往里看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的家具摆设，他突然就有了想要走进去看看里面那个叫作蔓蔓的女孩，印象中在大院里还从来没有见过她呢。

邵溪蔓一个人蜷缩在沙发的一角，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鼻息之间还残留着刚才那两人的味道。一抬眼就看到了突然出现的人，本能地把身体抱作一团。

然后她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温润得像溪水缓缓流过，他对自己说。

“别怕。”

像是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