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愣神间,突然听到顺治的传唤声,连忙放下绿头牌,转身走了进去。
顺治负手站在窗前,听见德全进来的声音,吩咐道:“将云南那边进贡过来的药膏给静妃送过去。”
德全躬身候着,猛然听到这句,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顺治回过身来,他才一个激灵,连忙应道:“奴才这就去。”
德全拿了进贡的膏药,出了乾清宫,心里直嘀咕,皇上今天怎么如此反常?
桃花林里,皇上刚对静妃予以严惩,这会儿却令他给送药膏过去。
德全摇了摇头,又想到刚才绿头牌的事。不自禁地蹙起了眉,他自幼便跟在顺治身边,对于顺治的喜好颇有揣摩,但今天,却实在琢磨不出顺治心里的想法。
这帝王是越来越深沉了,心事更不流于表面。
德全叹了声气,低头看了眼手里的药膏,刚走了几步,忽然想到什么,眼睛陡然一亮。
他拍了拍脑袋,一副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他终于知道绿头牌哪里出错了!
独自傻笑两声,顿时一阵轻松,萦在心里的阴霾散去,脚步异常轻快地往永寿宫而去。
如歌沐浴完,正坐在镜前看着脸上的伤,皱了皱眉,这个恭靖妃就这么嫉恨自己?专往她脸上下手!
黛玉侍立在侧,手上端了个药碗,里面是一些捣碎的药草。
如歌看着她碗里捣的稀烂的绿色药草,一脸的嫌弃。
不过也没别的办法了,条件不允许,只能自力救济,总不能放任着脸上跟身上的那些伤不顾吧?
算了,就当是做面膜吧!
轻轻叹了声气,如歌直接抓起碗里的药草就要往脸上敷去,这时紧闭的屋门被推了开来,小木子边走边激动喊道:“主子,德公公来了。”
如歌皱了皱眉,德全?他来干嘛?
德全已经走了进来,朝如歌打了个千,脸上的笑意很是谄媚,“娘娘,皇上打发奴才来给您送药膏来了。”
如歌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你说什么?”
“皇上让奴才来给娘娘送药膏来了。”德全重复了一遍,语气甚为恭敬,没有丝毫的不耐烦。说罢,将手里进贡来的药膏亲自呈给如歌。
如歌狐疑的瞅着手里的药膏,心道顺治会那么好心?脸上不动声色,嘴角扯出一个笑来,“有劳公公跑一趟了,替我多谢皇上。”
德全点点头,“奴才一定把娘娘的话带到。”说完,没有立即走,目光瞅了瞅黛玉手里的药碗,疑惑问道:“那是什么?”
黛玉道:“回公公,这是捣碎的草药,用来治疗皮外伤的。”
德全会意,点了点头,跟如歌说了些药膏的使用方法,便告辞离去。
黛玉端来水给如歌洗手,小木子在旁边略显兴奋的说:“皇上居然让德公公来给主子送药呢,这是不是意味着……”
他话还没说完,头上就被如歌敲了下,“你想太多了。”
小木子摸着被打的地方,不服的说:“可是皇上为什么给您送膏药?”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如歌并不领情,顺治怎么会突然那么好心?她可没忘记桃花林里,顺治才对她严惩。
不过这个膏药似乎是个不错的东西!如歌低头看着手里小小的白玉瓷瓶,打开瓶塞,有股很好闻的清香弥漫开来,顿时满室生香。
小木子噎了下,心道,皇上是什么人,用不着这样做吧?当然,这话他没敢说出来。
既然有现成的膏药,如歌自然不用草药了,黛玉便端着药碗出去了。小木子接过膏药,帮如歌仔细的涂在患处。
乾清宫。
德全很快回了乾清宫,进入顺治的寝殿,果然见他正坐在桌前看书。
见德全进来,抬眸看了他一眼。
德全心里一动,上前打了个千,侍立在一旁,说道:“奴才去给静妃送药,娘娘似乎很惊喜,还让奴才替她多谢皇上。”
顺治目光自书本上移开,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她果真很惊喜?”
德全觑着他的面色,脸不红气不喘的说:“那是自然。静妃娘娘高兴的什么似的,直让奴才帮她带话给皇上,说很感谢皇上。”
顺治嘴角缓缓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来,沉黑的眼睛阖下去,令人看不清楚那眼底的情绪。
德全仔细的窥探着顺治的神色,见他脸上并未露出分毫的喜色,暗道,难道他揣摩错了?
如歌并不是个不能打发时间的人。
被禁足的这半个月,如歌将永寿宫逛了个遍,还跟着黛玉学刺绣,看着手绢上歪歪扭扭的杜鹃花,她自己都汗颜,看来她实在是没有刺绣的天赋。
恪妃虽然对当日在桃林里的事情耿耿于怀,但如歌过去找她,她依然像往常那般,对她有说有笑。
只是偶尔,如歌还是能从她眼睛里看到不经意流露出来的落寞。
每当这个时候,如歌便会搜肠刮肚的讲些笑话给她听,以转移她的伤感。
如歌被顺治严惩,本该对她冷嘲热讽的瑾嫔,却忽然变的很忙,半个月内,被顺治召幸了三次。
这天,如歌与恪妃坐在一株桂树下,说笑谈天。瑾嫔从外回来,看到两人,顿时高傲地举步上前。
如歌瞅了她一眼,发现瑾嫔这段时日,面色红润,变得是越发的娇美了。
看来瑾嫔被顺治召幸,果真是春风得意!
对着恪妃这个一宫主位,她也并不行礼,径直在旁边的位置坐下,目光扫过恪妃与如歌,嘴角带着一丝轻蔑,娇嗲的声音说:“两位姐姐可真是闲呢,不像我,整天进进出出的,都快要把我的腰给累断了。”
如歌闻言,就扫了她一眼,这个女人说话这么露骨,是生怕别人听不出她话里的暖昧么?
看向恪妃,却见她面色微微有些苍白。
“皇上也真能折腾人,今晚又要我去侍寝……哎!”瑾嫔低着头,手指轻绞着帕子,语气中似是带了丝无奈,但谁听不出来她这是在炫耀?瑾嫔嘴角得意的笑容掩也掩不住,嘴里终于忍不住发出了咯咯的一阵笑声。
如歌听得心头火气,故作惊讶的说:“瑾嫔,你笑起来怎么像只母鸡一样?难道真是累坏了?”顿了顿,关切的说:“今晚又要去侍寝呀,那可真要好好休息一下,可别扫了皇上的兴致啊!”
瑾嫔原本得意的面色,瞬然一变,怒瞪着如歌,“你说什么?”
如歌也收起了伪装的表情,鄙夷的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的说:“原来瑾嫔夜夜侍驾,居然累到耳背了?哎,这皇上真不懂体恤你,怎么能如此让你劳累呢?还是赶紧请太医过来看看,别真落下什么隐疾就不好了。”
“你才耳背,你才有隐疾呢!”瑾嫔气得差点跳起来,扬手怒指着如歌,目光中射出阴冷的异光。忽而想到什么,脸上表情数变,对着如歌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静妃这是在嫉妒我呢,怪不得说话这么的阴阳怪气!算了,我就不跟你计较了。”说完,重新坐了下来,手指绕着帕子,缓缓说道:“听敬事房说,静妃自进宫以来,尚未被皇上宠幸过,这心情一定很焦虑吧?也都怪我在你面前提这事,勾起你的伤心事了,真是不该!”说完,脸上露出微微的自责之色。
如歌几乎被气笑了,她会嫉妒她?
如歌目光轻蔑鄙夷的在瑾嫔身上来回扫视一遍,更加的厌恶了。不过——静妃还是皇后的时候,居然从未被顺治宠幸?
心里微微惊讶,想想也没什么稀奇的了。以顺治对孟古青这个皇后的厌恶程度,没被宠幸实属正常。
恪妃在旁边见她脸色晦暗难明,以为是触到了她心底的难堪,便伸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以示安慰。
瑾嫔也以为是打击到了静妃,顿时更加得意起来,炫耀般说道:“姐姐勿难过,有机会,我一定会在皇上跟前,替你美言几句,也让姐姐去侍寝。”
如歌回神过来,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她,“我说瑾嫔啊,你是夜夜侍寝,得了臆想症了吧?”还美言几句?侍寝等于陪顺治睡觉,请恕她不稀罕这样的“美事”!
瑾嫔一愣,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就听到如歌说道:“你这种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猪,我祝你夜夜承欢,变成一头母猪。”
如歌说完,果断拉起恪妃,往别处走去。
身后,瑾嫔反应过来,立即发出愤怒的尖叫,“静妃,你这个贱人……”
如歌头也不回,她又不叫静妃,她是如歌。
走了一段路,恪妃终于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如歌挑眉看着她,“终于笑了!”
恪妃好一会儿,才收住笑意,感动的看着如歌,“谢谢你逗我开心!”
如歌耸了耸肩,有些厌恶的说:“瑾嫔那个女人哪里好了,真不明白顺治怎么会看上她?”说完,心里暗自补充一句,看来顺治的品味也不怎么样嘛!
恪妃面色大变,反应迅速地扑过来,捂住了她的嘴,急促的说:“你怎么能直呼皇上的名讳?”
如歌也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漏嘴,但恪妃的反应也太大了吧?
拉开恪妃的手,如歌无奈说道:“好啦,我知道了,以后一定不再说。”
听到她的保证,恪妃才松了口气,但仍然有些嗔怪的看着她,“你说话怎么越来越没顾忌了?”
“又没别人,还不许我在你面前说?”如歌叹气。
“在我面前说惯了嘴,以后在别人面前,就难免也会嘴快说漏嘴。”恪妃苦口婆心的说道。
如歌不想跟她争辩这些,望着晴好的天空,微微眯起眼睛,明天就满半个月了,“呼……”她终于“服刑”期满了!
望着细雨绵绵的天空,如歌有些不甘。
今天刚好是半个月,没想到天公不作美,居然下起雨来了。
“小木子,拿伞来。”如歌喊道。
小木子立即捧了伞过来,有些犹豫道:“外面下着雨,主子这是要出去?”
如歌拿过伞,“再不出去透透气,我就要被闷死啦。”
说完,也不去理会小木子在后面的劝说,撑开雨伞,自顾自地钻进了雨里。
这雨其实下得并不大,慢慢的下着,看去如烟如雾。
出了永寿宫,如歌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纯粹只是想出来逛逛走走,便随便拣了一条僻静的路走。
一路穿花拂柳,如歌想起以前小的时候,住在乡下的外婆家,那时跟着一群半大的小孩,也是在雨天外出,走在细细的田埂上,也不打伞,任由细雨打在身上,却玩得很开心的情景。
嘴里忍不住哼起那时候乡下孩子爱唱的“乡间小路”。
一边哼着歌,看到路边开得艳丽的花朵,如歌还伸出手去摘下来,一路走过,花瓣便兜了一裙。
因为贪玩的后果,伞没有完全撑到,密密的细雨便落了一身,头发上结了一层的水珠。
走了一段路,穿着花盆底的脚不免有些累,路过一个凉亭时,如歌看也没看,便冲了进去,想坐下来休息片刻。
刚步上台阶,一个低醇的声音,迟疑着响了起来。
“孟古青?”
如歌没有反应过来是叫她,撑着伞,嘴里哼着歌继续走上台阶。
“静妃娘娘。”
紧接着一个略大的声音响了起来,如歌才如梦初醒,连忙从伞底下钻出来。
“是你叫我?”如歌微眯着眼睛,半晌才看到站在凉亭外的德全。
德全有些尴尬,朝她使了个眼色,她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顺治正站在离她两步之遥的地方,蹙眉看她。
如歌怔了怔,愣神片刻,反应过来,连忙屈膝行礼,“臣妾给皇上请安,愿皇上吉祥。”
动作太快的后果是,她辛苦摘来的花瓣,自裙子上滚落,掉了一地。
如歌懊恼,急忙什么也不顾,蹲下身就去捡花瓣。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恰好伸过来,触碰到了她的指尖,她如触电般,反射性地缩了回去。大眼抬起来,迷惑的看着顺治。
顺治也是怔了下,但很快恢复平常,修长的手指拈起一朵红艳艳的花瓣,“你摘这些花来做什么?”
如歌低头重新去捡掉落的花瓣,随口答道:“用来做香囊。”这些花瓣大部分是海棠和杜鹃,晒干后,用途甚广,用来沐浴,或者泡茶皆可。其中,杜鹃的作用最是广泛。当然,后面这些,只是如歌心里面的想法,并没有说出来。
顺治见她表情认真专注,便没再多问,站起身,低眸看见她头上沾满了细密的水珠,裙角都被打湿了,不禁蹙眉。
德全也上前,帮忙如歌捡花瓣,很快就将花瓣捡了起来。
顺治见她兜了满裙的花瓣,亭亭玉立的站在那里,微垂着脸,嘴角略有满足的笑意,心里不禁一荡。
亭外仍然下着毛毛细雨,看去如烟雾般,迷人眼。
如歌并不畏惧这样的小雨,如果不是顺治在这里,她便要走出去,继续游荡。
顺治目光扫过她的眉眼,见她表情惋惜的看着外面,心里一动。从她手里拿过雨伞,很自然地牵着她的手,往亭外走去。
顺治突如其来的碰触,令如歌反射性地要缩回手,但握在她手上的力道却蓦然加重了几分,迫使她不敢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