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贞笑道:“魏大人如此轻敌,难怪中了敌人的圈套。望西山一战下官确实劝降过颉利王,不过未奏全功。前段时间雁门关前的合围,魏大人瞧见颉利王的正脸没有,可说过一两句劝降的话么?”
“你!”
这一句话揭了魏督军两道伤疤,一是雁门关前的中计,二是他身为主将之一,确实还没会过对方的主将。都说战场上应知己知彼,他这明显就是失职。
婉贞扬扬眉,一脸的淡然。梁振业和凌霄听着都觉得过瘾解恨,可如今他们能做的也只有这等口舌之争了。改变不了的是如今处于劣势的事实,心底里不免还是忧心忡忡。
如果左帅病了的话……前几日的假设如今成真,征北大军的兵权,到底会落入哪一方是手里?
内室传来一声咳嗽,老帅的声音响起:“大冷天的,站在门口吹冷风斗嘴有趣吗?还是先进来再慢慢说罢。”
里面左帅已经坐起在榻上,披着棉袍,正在闭目养神,似乎全然没将众人的对话放在心上。众人进来后,吩咐看座。众人也比在帐外时规矩了很多,依照品级次序,纷纷落座。
老帅左士良看了看众人,有些吃力地笑道:“廉颇老矣,无能为也。看来果然不服老是不行啊,这些日子只怕要让诸君多分担一些,眼下不宜开战,只要维持目前状况,等到天气转暖,而突厥的粮草耗尽,就可以一举攻下雁门关。上次作战双方互有损伤,但说起来还是突厥的元气损伤更大,加之本国不供给粮草,他们拖的时日越久就会越艰难。而雁门关城池异常坚固,易守不易攻。诸位只要不冒进,并且时时监视,切断他们的粮草供给,就可以胜券在握。
“从今日起,军务由副帅郑涛和幕将杨中庭共同处理,二人协力暂摄本帅之职;先锋梁振业暂摄幕将之位,可以先大军而动,定要密切监视好雁门关的情形;副将郑涌负责押运粮草,事关重要切忌小心。其他人各司其职,要比平日多加小心。切忌切忌,不可轻举妄动,贸然出击。”
众人答应。而魏雁辉却道:“恕在下多言,将令不统一可是军中大忌,老帅将军令一分为二只怕不妥,还是要有个主次才行。”
这就要夺权了?婉贞心想,果然是权谋世家出身,魏督军子承父业,争权夺利这等事上学得倒是有模有样。
不过说得也有理,将令分开确有不利。然而,杨中庭作战沉着冷静,智勇双全是有目共睹。加之前科的武举出身,供职枢密院五年多来有功无过,无论从阅历、战绩还是军功都比受家族荫蔽的郑涛出色很多。但副帅郑涛不但有爵位在身,官职又比杨中庭还高了半级,丝毫不让郑涛掌权,这也说不过去。毕竟是皇上的小舅、皇后的弟弟,太过明显的打压,皇族的脸上也过不去。这就是不看僧面看佛面的道理。况且魏雁辉又在这里,魏家有意拉拢郑氏,两大世家打仗的本事没有,回头班师回朝,新仇旧帐一起算,那弹劾朝臣的本领可就大了。当年的三家案不就是这么来的么。
左士良这么一想,左右有些为难。
杨中庭却道:“末将愿唯郑将军马首是瞻,还请左帅好好休养,早日康健,重掌帅印。”
既然杨中庭谦让了,也就算了。只要这段时间没什么事就行了。
“那么,郑涛为正,杨中庭为辅,其他人按刚才所说,务必尽心尽力。”左帅说完,侍从忙扶着躺下。众人寒暄了几句退了下去。
婉贞刚要出帐,梁振业叫住她,拖在众人后面。趁人不注意,梁振业低声说道:“左帅让你留步,私下谈谈。”
婉贞来到卧榻前,老人家已经重新躺下了,有些微弱地笑道:“听到振业说起你的一些事,果然名不虚传,能抢白小侯爷和魏督军的人,也就是你了。”
长者面前,婉贞不好意思地道:“打扰左帅休息,是下官的不是。”
“哈哈,他们这些武官嘴拙得很,哪有你们这等口才,老夫听着倒是很是开怀啊。”
婉贞笑了笑。老人家继续说道:“李状元这般相貌和才干,倒是让我想起一个人。十几年前远征突厥,当时我是护国将军的副将,后来的户部尚书陆明峰也是军需官。我平日和文官不大对付,开始也有点嫌那陆尚书有点啰嗦,不过不打不相识,后来倒成了很好的朋友。陆明峰当时有个女儿,算起来,如今也是你们这般的年纪……”
梁振业在一旁听了,笑道:“您老人家怎么了?莫不是想给我们这位状元公定个亲事?”
这番话听在婉贞耳中却不一般。原来左帅与父亲是旧时,如今见到她甚至能提到她父亲,老人的眼力非同一般。三家案之后梁陆苏三人之名深为朝中人所忌讳,如今老帅毫不掩饰自己与陆明峰的交情,其刚强硬气可见一斑。婉贞当然没有打算说破身份,只是笑道:“不妨事,左帅您赶快好起来,回头梁振业给您做上门女婿。”
梁振业手上一顿,脸上略窘,“喂喂喂,李兄莫要扯上我……”
这样话的家常,倒让左帅更加高兴了一些,连连笑道:“他小的时候就被家里定了亲,可不行了……哎,当年的三家,如今可能就剩下了梁振业一人了。李状元啊,你的才智性情都与那位陆大人有几分相像,想那陆明峰老弟当年也是少年夺魁,意气风发。你……哎,你自己多多保重,年轻人莫要太露锋芒,切记切记。”
此言一出,旁边的梁振业也半响无言,只是用余光打量着李宛的神色。
婉贞突然意识到,老人凭着敏锐的感觉可能察觉到她与陆家的渊源,又因为不好明言想问,只能这般相劝。如今军权旁落,自己若再是恃才傲物,只怕会落人把柄。婉贞心里明白,这是老人家的爱护之意。她握住老人的手说道:“您好生将养吧,平常身体这么硬朗,一定会很快好起来,到时候我们就一举歼敌、班师回朝。”
老人笑着点了点头,似乎也有些困倦了。婉贞和梁振业连忙将其扶下躺好,打算就此告退。临出帐门前,婉贞偶然瞥见桌上一物,顿时心中一动。
那是摆在角落里的一个灰陶痰盂,盛放的是过滤掉的药渣。都说久病成良医,婉贞最近大病初愈,又每日被德云耳提面命地要保重身体,对药理医理也有些了解。那堆药渣里,婉贞细细看过去,分辨出了几种药材。
婉贞见四下除了梁振业以外并未其他人,老帅已经闭目休息了。她沉吟片刻,从袖中抽出一条手帕,俯下身,将一些药渣包在了手帕里。
梁振业见她如此行动,加之神色谨慎,悄声问道:“有什么不妥么?”
婉贞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道帐外说话。
出了帐外,婉贞问道:“左帅这些天的饮食和医药都有何人负责?”
梁振业念了几个名字,都是左帅平日的近身服侍的侍从。婉贞这些日子进出帅帐,倒也认得出几个。
沉思片刻后,婉贞道:“我有个猜测,但现在尚无法确定,不好明说。唯一能信任的,也只有你罢了。左帅这些日子的饮食菜谱、用药情形你去详细打听一下,列个单子拿给我。这些侍从都是什么出身背景,最近和谁走得近,也打听一下。我不能保证一定能查出什么,但总好过蒙在鼓里。”
梁振业点点头,两人心照不宣。他自然也觉得左帅病得蹊跷,难保不是外因。李宛行事向来缜密,若是他二人联手,或许能查出个子丑寅卯。
“这药……”
婉贞垫了垫手上的药渣包,道:“这药,药性犯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