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箭羽再密集,突厥剿山的脚步丝毫没有停下,拿人命铺开的猩红道路上,突厥人马终于冲上了半山坡,离最前面阵营只有十几丈的距离,李宛站的巨石也处于射程之内。终于要白刃战了吗?
“啪、啪”两声信号弹升上天空,清脆的声音却在这狂躁怨愤的修罗场里分外响亮。慕鹤再次高举一面黑色旗子,左右各挥两下,两边的山上传来阵阵轰隆隆的响声,像有巨石在滚动。果然,不多时,另有一小队人马出现在各个土垒旁,运来滚木礌石,只听着将士们喊着号子“一、二、三,放!”高亢的声音在山间回荡。放的尾音刚落,滚木礌石伴着令人颤栗的轰响滚下了山坡。本已经攻上山坡的突厥兵,在巨大的滚石面前终又如潮水般退下,来不及逃开的,便留下了一道道殷红的血河。
梁振业看得心惊,看那已经距离不远的白袍少年,俊美的面容已经没有血色,脸色也苍白得如同身上的白色战袍。他的嘴角已经抿成一条线,眼神却还算镇定,骄傲的身姿却依然保持不变,目光没有在逃避,仍然坚定地俯视着战场。然而他紧握成拳的双手,此刻正在微微颤抖。梁振业见了,惊惧之余竟有些不忍——李宛此人,翻手可济民,覆手可屠世……不,他应该是济世安民的所在,不应被这活生生的人间炼狱侵染。
忽然山下传来悲愤的嚎叫,如剑锋撕裂锦帛,如受困的豺狼在怒嗥。那是颉利王在仰天长啸,那声音极为辽远,带着悲戚和苍凉,让人听了不禁深深颤栗。下面的士兵也随之长啸,一时间就好像狼群在月下狩猎前发出的金石之音。
颉利王从侍卫手中抢过他棕红色的战马,纵身一跃,直冲向李宛所在的巨石方向。后面的卫士紧跟在侧,两旁掩护,再后面的突厥兵也步步紧跟,不像刚刚那样队伍整齐,一团混乱地如同野兽一样冲上来。
“李宛有危险!”梁振业下意识察觉到,连忙纵身前去救援。
那匹红马果然不是凡物,陡峭的山坡竟然一跃数丈高,不等停稳又接着上窜,几下子竟然越过前面防御的土垒,从几个人的头顶上跃过,滚木礌石都给它躲开了,身上中了两箭竟然只是悲嘶一声丝毫没有停顿。众人尽皆骇然,眼睁睁的让这一骑人马过去了,才会过神与后面的卫士、兵卒短兵相接。
李宛身边只有十几个护卫,见颉利王这一人一马从天而降一般冲到眼前,不及应战就被砍倒。那颉利王手起刀落,身法极快,转眼间冲到李宛面前,举刀便要劈下;慕鹤在旁想要救援,却被几个突厥卫兵纠缠;梁振业还有数十丈的距离,看李宛似乎茫然不知所错,急得大声喊道:“李宛,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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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贞也未尝想到颉利王能冲道自己面前,听到梁振业的叫声,猛然醒了过来,看到面前骁勇的战将,不及多想,只能抽剑相迎。颉利王弯刀下劈,婉贞横剑一挡,只听“锵”的一声,婉贞只觉得头震得发麻,握剑的虎口发热,胸口血气上冲,险些将长剑震得脱手。婉贞忍下这口气,全力架住对方的弯刀,心想,这口气若是抵不住了,只怕会连人带剑变成两段。此刻所有的意志都回到婉贞的身上,她咬紧牙根,即使手臂已经发麻颤抖,虎口已经攥出血来,也没有半点下沉。
然而手中的青锋长剑却被压得渐渐弯曲,婉贞心下骇然,这颉利王当真好神力。如今手上的青锋剑乃是师兄李昭的佩剑,是精钢打造的重剑,寻常人要舞动起来都很困难。上京之前,李昭将从不离身的佩剑青锋特地交与她,可见师兄多么担心自己,这才以剑代人,望宝剑能护她周全。这把剑,婉贞用起来还觉得还有些沉重,没想到竟被颉利王压得弯曲,若是换成自己平时的佩剑碧影,只怕太过柔韧,根本撑不住这样的重击。
婉贞毫不畏惧地抬头审视颉利王,只觉得孔雀翎金盔下那双鹰目分外犀利。
这难解难分的当儿,只听“嗖”的破空之声,一只狼牙箭射向那颉利王的手臂,迫他抽刀回救,解了婉贞之难。颉利王将这箭劈作两节,再回身时,婉贞已经跃下巨石。慕鹤也已经料理了那几个士兵过来拦住颉利王。又听“空空”两声,另两支羽翎箭射到,分别指向颉利王的腰间和后心。婉贞这才看到射箭的是不远处的梁振业。梁振业趁着空当展开轻功功夫,几起几落就到了婉贞跟前,问道:“没事吗?”婉贞还说不出话,血气上涌怕吐出血来,只能点点头。梁振业回身观战,见慕鹤不用兵器对战颉利王,又是马下战,已然处于下风。梁振业高声喝道:“慕鹤退下,我来会他。”说罢,抽出皮囊里的一对金装锏,迎上前去。
慕鹤退至婉贞身边,问道:“李大人,下面怎么办?”
婉贞担心梁振业有危险,于是细心观战。看到梁振业招数精湛,功夫深厚,颉利王已经换了长柄大刀,两人硬碰硬几次,不分上下,只是那位王爷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很占优势。哑着嗓子说道:“助梁将军一臂之力,把突厥的王爷从马上打下来!”
慕鹤听了,俯身捡起几块石子,衣袖一抖,“啪啪啪”连中那匹马的腿踝关节。那红马终于吃不住,肘先着地跪卧下来。颉利王也听到声音知道不好,先一步滚下马来。
婉贞看到梁振业武艺精湛,搏斗之间已经渐占上风,便放下心来回身俯视战场。半山腰的将士还在继续下放滚木礌石,还在抵挡,但已有四五处被突厥人攻了上来,正在白刃战,尤其是自己下面的阵营已经短兵相接,一团混战。婉贞沉声说到:“举蓝旗,灭火。再举黄旗,准备反攻。”
慕鹤应了,随后站在高处,长长呼哨一声,摆动蓝色旗帜,山口两旁的人看了也回应几下,不再添加柴草,反而将事先储藏好的黄沙土块、山上的积雪冰块等等从上抛下,压住了火势。
婉贞继续留心观看梁振业与突厥王的战局,梁振业不愧武举状元出身,身法敏捷、招数精妙加上初露锋芒,锐不可当;而那颉利王虽然力大招沉,但若论招数当然比不过家学渊源的梁振业,加之战局连连失利,到处受挫,更是落在下风。
此时,那颉利王已经被逼得连连倒退,下了山坡。梁振业锏锋划过,颉利王身上又添了几处伤痕,其势甚危。又过了几招,梁振业突然反手一锏,直取对方的护心镜,颉利王顺势一挡,岂料这招是虚招,只磕开了他的长刀,右手右下至上削向颉利王的头颈。颉利王大惊,躲慢了一点,肩上的护甲削去了大半,头盔也划出了伤痕。旁边卫士一看不妙,上前纷纷截住梁振业的攻势,另有人抢了他们的王爷退下。
婉贞看准时机,高声喝道:“举旗!反攻!”
战鼓擂起,四下里杀声阵阵。将士们从土垒后冲出来,居高立下,勇字当先,锐不可当,两下混战在一起。
一边是以逸待劳,蓄势而发;另一边是慷慨悲壮,视死如归。
到底汉军人数占多,突厥的顽强抵抗也开始溃败。而之前攻上山坡的突厥兵,此刻则被反攻的汉军围困其中,如待宰羔羊。
婉贞下命令:“不要恋战,突围,出山!”
颉利王也察觉到了汉军的动向,下令集结出山。
封山的火势已弱,众人都明白先出去的有生路,若是留下来被包围了就必死无疑。
两边都是边打边退,终于突厥人马绝尘而去,婉贞和梁振业都下令不许追。
硝烟弥漫中,婉贞回首看那已经升起的圆月,月中的斑驳也似带着血丝一般。她顿感心力交瘁。连续两天两夜一直穷尽心力的婉贞,如今几乎无法思考,只觉得头晕目眩,浑身酸痛。梁振业纵马在她身旁,轻声说道:“你再撑一下。马上就回城了。”
远远的,西平郡的城门出现了,城墙上的守军看清旗号立即开门迎接。江郡守、马天赐、越鸽等人都出来迎接。江郡守看到大队安然归来,人数伤亡不大,喜道:“各位大人辛苦!西平郡的百姓仰仗各位保住了家园,真是感激不尽!”
德云凑到婉贞面前,看到她没什么事,心中大安。上前拉住婉贞的手,想要扶她下马来,忽然摸到湿湿的液体,仔细一看竟是血,大惊道:“大人哪里受伤了?快来医治。”
婉贞说道:“虎口震裂了,不妨事。”德云却抓住不放。
梁振业本要众人去议事厅汇报,但见婉贞脸色极差,说道:“你先去包扎一下伤口,休息一下。”
婉贞点头:“有事你问慕鹤吧,他全都在,都知道。我就不去了。”
梁振业道:“好。”
婉贞心里终于松了口气,放下了担子,心依然沉甸甸的,头也开始疼得厉害。走了几步,只觉得脚下虚浮,浑身无力。忽然,喉咙间一阵腥甜之气冲了上来,方才勉力压下的那口血,此时终于要吐了出来。婉贞轻咳一声,顿时被自己的血气呛得眼前一黑,随即软软地倒下去了。耳旁先是响起德云的惊叫,又有梁振业等人抢过来,叫道:“李宛!李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