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诸位大人,可知先帝时不用缴税的贵族共有多少户?现在又有多少户?”婉贞继续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记录备案的大都是需要缴税的户籍,却没有人统计过不用缴税的贵族究竟有多少,因为毕竟是少数。
“先帝元年时,共有七千零三十户,现在已经有一万二千一百六十八户了。这是李宛在户部整理文稿案件时合计的。我朝太祖年间,这样的贵族不过两千多户,而现在的数目已经是朝廷不得不考虑的重点。”
随后,婉贞用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列举出了太祖年间、先帝元年和现今种种数目的对比,包括土地、税款、消耗、军费、工程款项等等。各种数目精确到每个,既清晰又准确,令殿上的每一个人瞠目结舌。抑扬有力的音调道出了那些冗长繁琐的数目,沉重的落在那些反对的大臣心里。虽是沉静悦耳的声音,也并没有逼迫的意味,但是其中包含着一种威严,让人不得不认认真真地听着。
龙椅上的皇帝已经不再担心,反而沉浸在这声音之中,凝神深思。
铿锵的回音远远的传出,殿外、宫外、京城乃至山河倾听。
有一位女扮男装的巾帼奇才,正沉着冷静地剖析社稷、指点江山。
“面对这样的状况,又即将于突厥开战,请问各位还有什么良策可以充实国库,重振国力?”
半响,总算有人回过神来了。
“即使这样,也不能将人丁制废除,甚至还要向贵族征税,贵族都是朝廷的功臣呐。怎么能够像功臣伸手呢……”
虽然这样说,声音却越来越小,就像底气不足。一番强词夺理之后不只是身体累,脑袋也累。
婉贞镇定地回答:“人丁制并没有废除,以后征兵、徭役都会继续运用。只是不再做征税的标准。以资产多少来赋税,不过是依据各户实情能力来为国家效力,比人丁更加公平。
见无人回应,婉贞续道:“至于贵族功臣,也一样是国家的臣民。正因为他们有功才给予优待。现在国家面临难关,功臣就袖手旁观了吗?这又算是什么功臣?
“国家的法制本来就应该一视同仁。更何况贵族和功臣的财产都是从哪里来的?都是下面的百姓供养和皇上的恩赐。如今到了紧要关头,不思报恩反而要加重百姓的负担,这又怎么说呢?
“所谓官员,应视百姓为子女,是为父母官。哪有父母宁愿子女受苦,自己也不愿意分担半点的呢?”
一连三个反问,问得人哑口无言。群臣见辨不过李宛,只好纷纷向皇帝叩首道:“兹事体大。不能听信李宛一面之词,望陛下三思。祖制怎能动摇?国体变更会引起大乱。”云云。
皇帝却道:“众卿现在仍是这么说,如何能让朕信服呢?”
说罢转身离去,内侍大总管程恩慌忙宣布退朝。
丢下了理穷词尽的满殿文武百官,成宗皇帝在快要走到后殿的时候,不禁回头望了一下依然站在那里泰然自若的李宛,欣赏满意之余,又多了几分别样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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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朝文武也渐渐散去,有觉得无趣的,也有觉得好戏才刚开场的。
齐家疏和陈玉泉远远地对李宛拱了拱手,各自随同部的官员离去。户部的人像避瘟疫一样地避开李宛,似乎生怕走的近了些,也会被扯上麻烦。
看来要被冷落一段时间了。婉贞自嘲地耸耸肩,正要独自离去,忽然有人在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想不到你还有这手,真是精彩。”梁振业走到她身边,笑道,“李兄莫不是有过目不忘之功?以后我可不敢得罪你,只怕你报复我,我都不记得是为了什么。”
婉贞又好气又好笑,“你是说我小肚鸡肠吗?谁会那么无聊。当然是只记有用的东西。”婉贞看了看四周,不禁问道,“你们部里的人呢,还是快点走吧。现在在下可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你们与我接近没有好处。”
梁振业长眉一挑,道:“哎,李兄也不要小觑了我等才好。若是这点勇气都没有,何谈竖立新法?再说,我们新人力量有限,比不得他们那些世家权贵之间的盘根错节,只有相互扶持才有出路。放心,你这也就是一时的,我、天赐和杨大人,回去了一样挨训。这些人的眼报那么厉害,昨日我们进宫的事肯定早就传遍了,只怕陈大才子那边也不好办。”
两人边走边说,转眼间就到了宫门前。婉贞笑道:“陈玉泉也算是世家子弟,前途无量,想来上面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敢对他怎样。你们兵部的政见不算保守,也不用太担心。倒是我们最最死板的户部诸位大人,在下闯了个这么大的祸,只怕那些人现在都快愤恨死了。”
梁振业笑道:“经此一役,我对李兄的信心满满,想来那些人也不是李兄你的对手。”
“少来,”婉贞受他感染,说话也随意起来,“等一下就有我好瞧的了。”
话音未落,一个差役跑向婉贞,“李大人,张尚书让您过去一趟。”
“果然来了。”婉贞笑道,“吵了一早上,他们还没吵够呢。”
“快去迎敌。哈哈,今晚我请客,算是庆功。咱们这些人聚一聚,再商量下接下来的对策。”梁振业说完便与她在宫门前摆手作别,翻身上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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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贞踏入户部的大堂,所有人都聚在那里,分外压抑的气氛。
尚书张蒙脸色阴沉,花白的胡子一抖,喝道:“李宛,你怎么写出那样不象话的东西呈给陛下。说是大逆不道也不为过。”
下了早朝的李宛,可就没刚才那么温文尔雅好说话了。婉贞长眉一挑,反问道:“李宛提出税案的缘由已经在早朝时说清楚了,大人是没听明白还是没听清?”实际上是反问老人家是反应迟钝还是耳背。
“你……”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张蒙给侍郎赵衡使了个眼色。
赵侍郎立刻接上:“哎呀,状元公,张大人当然不是没有听清,而是你这样做实在不合规矩。哪有不上报就交上这样的东西的?这是逾越。”
“要求上书是陛下的圣旨。不遵从才是抗旨不尊。”婉贞从容回答。
“那为何在之前在户部会议的时候,李大人不提出来?隐瞒实情就这样呈给陛下,难道状元还没当够,就这么想出风头么?”另一人阴阳怪气地问道。
婉贞被他们纠缠得不耐烦起来:“敢问各位大人,如果李宛会议的时候提出这个案子,诸位大人会通过吗?会让李宛呈给陛下吗?”
“这个,自然有待商榷……”
“这就是了。在下的目的是想让陛下看到这份奏折,如果给了诸位大人看,诸位一定不许,那么我的目的不就达不到了?如果违反了诸位的意愿还是呈给了陛下,那才是真正的逾越。像现在,这只不过是李宛个人的意思而已,陛下要赏要罚,其他各部的大人怎样指责非议,这都是我一个人的事。李宛即没有冒犯诸位,又达成皇命,难道不是皆大欢喜么。”
“这是什么话。你这样做,就是冒犯了所有的人。”张蒙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只怕大人的所有人并不包括下面的平民百姓。”婉贞面色微冷地说道,“如果没有别的事了,各位大人慢慢给李宛定罪好了。在下先行告退。”说罢,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