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陈押司,最近是越来越不受待见了。打从六月起,王知县就开始有意无意疏远他。公文起草不征求他的意见,下乡派税打发别人替他去,有什么疑难杂事还尽搞民主,叫了三四个押司排排坐开会讨论。每次陈押司发言,只要是馊主意,当场否决一点面子不给。若是不幸出了个好主意,王知县是不会表态的,但只要别的押司一补充,王知县马上同意首肯。仿佛是那人出的妙计,跟他一毛钱关系也没有。
陈文锦气得心头那个哆嗦呀!他不是没明里暗里找找王炳林的门路,可是老家伙轻轻巧巧一个借口说“押司失子之痛,原该好生料理,其他事就不必多管了。”便把他敷衍回去。本来儿子没找到就够他茶饭不思了,现在在衙门又失宠,这日子还怎么过?
这种心情下,居然还有个不开眼的柳大洪三天两头朝自己家跑。
你特么若是来看望看望老子,说说宽慰的话,那还算你会做人。可柳大洪不是啊,他每次上门,必要在陈文锦的心窝上补几刀方才甘心。
成天也没别的话,就两个问题来回转:一是问人家儿子找到没有;二是上次答应的花石纲进城那庆祝项目落实没有?他还指望卖点炮仗救急呢!
说来柳大洪也还算懂礼,每次登门都不空手,好歹都拎些点心。可是这点心也太随意了,要么是龙眼果子,要么是雪梨果子,就这么两样换来换去,没见过第三样。
陈文锦光看看就想吐了,每次都强压下想直接扔在他脸上的冲动。
来旺儿斜眼给他开门:“来了?”
“来了,押司今日爽快些没有?”
“在里面,你自己进去吧。”来旺儿爱答不理,自己扭头走开。
“押司,今日令郎可有消息?”进门劈头第一句话就是这个,从不更新。
陈文锦号称笑面大虫,涵养已经很到家,这时看着他也笑不出来,只是摇摇头:“还没有。”
“哦,那需得再加把力,用心找找。”柳大洪第二句必定是这个,除非陈家有新消息。
“嗯。”
“押司,不知那花石纲,几时到咱们县啊?”说到这个,柳大洪必脸上堆欢,巴巴地看着陈文锦。他也真是没路子,但凡消息灵通些的,谁不知道最近陈押司在衙门不太自在?否则哪还有空成天接见他?
“我说柳大洪,你这是来看我呢,还是惦记着你那几挂炮仗?”陈文锦终于不耐烦了,皱着眉斜睨着柳大洪。
“没有没有,我是诚心来看望押司的,只是随便问问。唉,小号生意不太好,是指望这花石纲过路,能得押司帮衬,也好有些起色!”说是没有,他愣有办法又绕回来。
陈文锦烦闷无比,心想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给他好脸色看了,起码让这厮一个月不能登门才行。
刚刚动个念头,来旺儿忽然匆匆跑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还有一把匕首,脸色惊慌:“老爷,门口刚刚来了这个!”
看到刀子,陈文锦就慌乱无比,儿子的床头,也是一把刀啊!
犹豫着接过信封,撕开时手一直在抖。
里面就是几行字——“你儿子在老子们手里,养得白白胖胖,若想要,一万贯来赎。答应了就贴三片鸡毛在门上,若敢报官,老子们把他手脚一次次寄给你!”
另外还附了一张纸,上面红彤彤写着陈金龙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陈文锦一眼就认出这是儿子的笔迹。
没签名,没记号。
陈文锦脸色唰地一下苍白无比,青筋暴露,呼吸急促,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来旺儿慌得忙抢上前又掐人中,又灌茶水。
柳大洪在旁边看见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骇之余一头雾水,也要上去摇动两下。他好奇,见人家手里攥着那张纸,也想看看写的什么?
一看之下,当然也吃一惊:“这、这、这是被绑票了!”
陈文锦被来旺儿抢救,终于缓过气来,正在双眼发直。只听耳边响起柳大洪张惶的声音:“押司,衙内这是被绑了票啊。须得赶紧赎人呐,可是,这一万贯也忒多了,能不能想个法子跟他们还还价?”
他是真着急啊,女儿要是嫁给他家,平白便少了一万贯,那还了得?
陈文锦怒火攻心、忍无可忍,跳起来照着柳大洪的胖脑袋啪地就是一个大嘴巴子:“还你先人的价。老子忍你不是一天两天了,天天过来聒噪。你说,是不是你勾结的贼子,图谋老子家产?你说、你说!”说着又挣扎去掐他喉咙。
这哪还是笑面大虫?笑面不见了,整个一个吊睛白额大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