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固的城堡最容易从内部攻破,所以公孙瓒格外注意自身安全。没有重要军务他绝不出楼一步。铁门紧紧关闭,里外皆有心腹武士护卫,凡有军报不得开门递交,皆由绳索吊篮传递。另外公孙瓒特意训练了一帮嗓门洪亮的仆妇,每当要向将士布置军令时,就由她们站在十丈高楼上喊话传达。这样的部署面面俱到,可谓大兵围城而难摧。
眼望着远处那个可怖的建筑群,依旧令张种头晕目眩不已。这样的工程,丝毫不下当年董卓营建堳坞,一砖一石都由百姓的血肉浇筑。城堡未成,堡下三里外已成一片乱葬岗……由此,百姓听闻关靖之名,哪里还有半分好脸色?
张种毕竟是从长安那里混过来的,他知道公孙瓒最终将多行不义必自毙。然而,他此刻纵然能料到这些,也无济于事,他只期望,自己能不陪着公孙瓒一同被埋葬便可。
幸运的是,张种认为,自己有这个希望。
脑中想着这些,张种不知不觉便来到了集市上。这里的市集,还是当初刘虞为幽州牧时所创。幽州本为穷州,需要青、冀两州补贴官务开支,但连年混战,交通断绝,各州诸侯皆不从王法,哪里还可能周济幽州?
刘虞无奈,只得开放上谷的市场与外族交易及开采渔阳的盐铁矿取得收入,自此之后,幽州各地市集才遍地开花,以至于令百余万青州、徐州人流亡至此,安居乐业。
市集人很多,其中很大一部分比例却是身覆黑甲的公孙瓒士兵,他们排成长长的队伍来回巡视市集上的一举一动,整齐划一的步伐仿佛在提醒过往的行人:现在是战时。
张种绕过这些军人,直接来到了马贩子们所在的城东榷场。很多来自塞外的马贩子在这里活动,他们都嗅到了战争的气味,知道自己的货物能卖个好价钱。
一靠近骡马榷场,就能闻到一股刺鼻的马粪味,各式品种的骏马在分隔成一间一间的木围栏中打着响鼻,栏杆上挂着树皮制成的挂牌,上面用墨字写着产地及马的雌雄、年齿,马贩子则抱臂站在一旁,向路过的每一个人吆喝自己马匹的优点。
在旁边更为简陋的围栏里卖的则是驴和骡子,那些地方就远没有马栏那么华丽。卖马的多是鲜卑人与乌桓人,造型比较怪异;而卖驴和骡子的则以中原商人为主。
面对这些马匹,张种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在各个围栏之间走来走去,拿不定主意。终于,他注意到一家卖驴围栏上挂出的牌子有些奇特,那个牌子在“驴”字的斜上方用淡墨轻轻地点了一滴,像是在写字时无意洒上去的,不仔细根本看不出。
张种又兜了几个圈子,从这家卖驴围栏隔壁右起第四家问起价钱,一家一家问下来,最后来到了这一家围栏前面。
“这驴可是有主的?”
张种大声问,驴主这时匆忙走过来,点头哈腰,连连称是。这是个瘦小干枯的中原汉子,年纪不大却满脸皱纹,头发上沾满了稻草渣。
“大人,我这头驴卖五斛粟,要不就是两匹帛。”
“这太贵了,能便宜些吗?”
驴主赶紧摆出一张苦相,摊开两只手:“大爷您行行好,这里是蓟郡,可比不上咱们京都富庶哇。”听到驴主这么说到‘京都’两字,张种的眼神里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稍现即逝,他缓缓回答道:“你说的京都是哪一个,雒阳还是长安?”
“当然是长安,楚霸王锦衣夜行之地啊。”驴主看出张种是读书人,故意卖弄起了学问。只是项羽说出此话的时候,根本不是在长安,而是在秦朝京都咸阳。并且,当初项羽说的也是‘衣锦夜行’这四个字,而根本不是什么‘锦衣夜行’。
但是,这位貌不惊人的马贩子,就那么言之凿凿。眼中蓦然闪过的一丝光彩,竟比张种更犀利惊人。
当然,这样的神采仍旧一闪而逝。令张种几乎以为,自己刚才只是看花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