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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燕建国迄今已逾百年,当初高祖皇帝灭亡晋朝后,并未大兴土木,而是直接在晋朝的皇宫住下。之后的一百年来,历代君王虽各有修缮扩建,到底没脱离最初的底子,是以如今的大燕皇宫依然是几百年前由大晋太祖皇帝下令修筑的宫城。
譬如今夜用来设宴群臣的兴庆殿,便是由晋朝的庆安殿改建而成。它位于灼蕖池西的一座高地上,由四座殿堂高低错落地紧密结合而成,左右各有一座方形和矩形高台,台上有体量较小的建筑,各以弧形飞桥与大殿上层相通,使整个宫殿看起来十分壮丽。
规制宏伟,结构特别,这与众不同的殿堂通过书本和绘画传入民间,惹得百姓神往无限。大家一致认为,只有到过兴庆殿赴宴,才真正算得上人上人,才有资格被称为国之栋梁、天子近臣。也因为这样的说法,百官无一不以能入兴庆殿赴宴为荣,期待程度仅次于科举高中时宣政殿当廷唱名。
如今又是满座人杰、珠玉琳琅的好日子,叶薇坐在九阶之上的珠帘后,慢悠悠喝完了杯中美酒,这才收回视线。
她今日穿了袭胭脂红齐胸对襟襦裙,臂缠琉璃白折枝披帛,乌发绾成朝天髻,上簪赤金錾花累丝发簪,看起来明艳照人,执杯饮酒的手势也甚为优雅。
伊人华美至斯,自然引来无数侧目。众人素知她行事嚣张,但妆容衣饰一直走的清丽素雅路线,今日竟在这等华宴上大反其道,不免心生困惑。
“慧贵姬今晚的装扮真是让人眼前一亮,和你比起来,身后的烛火都有些失了光彩呢!”襄愉夫人微笑道。
董承徽也附和道:“说的是,以前只见贵姬娘娘淡静如菊,竟不知您也有艳如芍药的一面。”
她们夸得厉害,连皇帝都转过头认真看了看叶薇。那目光却不像旁人含着笑,反而带着股冷淡,片刻后失了兴致般别开视线。
竟是不置一词。
他这个样子,大家也不敢继续谈论,心中的困惑却加深了几分。陛下一贯最宠爱慧贵姬,前阵子还冒着暴雨与她泛舟湖上,如今怎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她态度冷淡?
莫不是两人之间出了什么问题?算起来,陛下这阵子确实没有去蓬莱岛上看她啊……
玉觥握住掌中冰冰的,叶薇认真端详上面并不明显的肌理,泰然自若。
她只是不曾在宫人面前盛装华服,但皇帝单独召见时却穿过这样艳丽的颜色,他看习惯了才不会有多大反应。
不过为什么要故意对她这样呢,倒是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
“陛下。”
熟悉的声音响起,在这汇聚了天之骄子的殿堂内,音量并未刻意拔高,却自有震慑全场的威力。一时间议论声也好、丝竹声也罢,通通停歇下来。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大殿中央,左相宋演手执青铜酒爵,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
“微臣谨以此杯恭祝陛下安乐康宁、万寿无疆,愿我大燕国运昌隆、千秋万代!”
紫袍玉带、漆纱幞头,跪地祝祷的男人有一张并不显老的面庞,目光流转时依然蛊惑人心。叶薇知道他当年曾是名动天下的美男子,打马经过珑安街总会遭到少女们的疯狂围堵。
仪容出众、才华横溢,若非如此也不能先后得到宁城沈氏以及煜都白氏两家嫡女的青睐。
胸腔子里有什么东西越跳越快,到最后连她自己都控制不了。右手握紧了镶金牙箸,指节泛白之后又开始泛红,她却全无知觉。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她的父亲,抛弃了母亲也抛弃了她的父亲,她终于再次见到他了。
跨过轮回转世的深渊,他们父女终于重逢。
左相亲自敬酒,皇帝自然不能怠慢,也高举酒觥笑道:“承西涯公吉言,朕也以此杯祝你身康体健、福寿绵延,与夫人和谐美满、齐家团圆。”
前面还挺正经,后半句却带了点调侃,宋演摇头微笑,群臣见他二人气氛融洽,也连忙凑趣了几句。
皇帝像是突然想起似的,转头对一直沉默的宋楚怡道:“皇后,今日难得父母姊妹皆在,你不如当众献上一份礼物,聊表孝心?”
宋楚怡羽睫轻颤,“陛下指的是……”
“你忘记了?咱们不是约好今天晚上,由你当众演奏笛曲,给朕听,也给令尊令堂听。”
他言笑晏晏,宋楚怡却如坐针毡,几乎有拔腿就跑的冲动。打从半月前和皇帝说定这件事,便成为她挥之不去的噩梦。给父亲去了信让他调查,可当年护送宋楚惜的人早死绝了,怎么可能查出她吹奏了什么曲子?
仿佛一柄铡刀悬在头顶,她日夜忧心要如何熬过今晚,连觉都睡不好。最绝望的时候,甚至异想天开地企盼他临到头忘记了,不会提起此事。但其实心中也明白,那不过是妄想。
“臣妾自然没忘,只是臣妾近日感染风寒,嗓子疼痛难忍不说,气息更是不稳。如此状态下吹奏的曲子,恐、恐有辱圣听……”她说着,真的咳嗽了几声,连忙用绣帕捂住嘴唇,遮掩自己的失态。
蝶衣轻抚背部替她顺气,落衣则敛衽跪倒,惭愧不已地看向皇帝,“是奴婢失职。皇后娘娘久不习笛曲,为了今夜的演奏废寝忘食,一时就疏忽了保重身体。奴婢身为娘娘的贴身侍女,本该在这些事上多加留心,照顾好娘娘凤体。可奴婢没能尽到自己的本分,令得娘娘染疾、陛下扫兴,实在罪该万死!请陛下降罪!”说着,稽首长拜到底。
蝶衣也连忙在她旁边跪下,“奴婢同罪!”
宋楚怡依然以帕掩唇,咳嗽却停了下来,哑着嗓子道:“陛下若要责怪,还是怪臣妾吧。我性子倔,专注起来旁人的话都不肯听,她们也是没办法。是臣妾辜负了陛下的期待!”
主仆三人先后请罪,阵仗着实唬人,九阶上下都静静地看着,等候君王的决断。
“不过是件小事,皇后何必这般郑重?快些起来,让令尊令堂看到,还当朕对你不好,这才吓得你这般战战兢兢。”他扶起宋楚怡,再顺口对两个婢子道,“你们也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