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程桐与先成的对峙当中,包藏的是这个世界的纯粹极道与中庸和缓的冲突,包藏的是世界的平庸法则与个性凸现的冲突。而显然世界上平庸的人如此之多,以至于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多的共鸣去体谅程桐,给他空间。
在众人的山呼海啸之下,在无数的指责声中程桐也全然失去了本有的耐心。他朝着先成言道:“盟主盟主,会盟之主。古来齐桓晋文,能成一方之盟主,必有过人之实力,若不能技压群雄,谁敢称中原伯主,想秦穆公久来屈居西方,便是因为实力难以争雄。如今先掌门定要与我争这份高下,那便要老掌门的功力了。”程桐不顾周遭的局势,直言要与先成一决高下。
先成却捋捋胡须笑道:“程掌门,眼下情势,轻重缓急,你为一派之主,岂能瞧不出来呢?你瓯夷道与郢教群雄结下了不解仇怨,若不能众人齐心,同抗郢教,今日无人能够幸免。”
“先掌门,你口口声声说郢教群雄的压力,难道以为我等瓯夷道的弟兄不明白你的如意算盘吗,不就是要我瓯夷道服服帖帖归附,奉你为盟主吗?你既然说今日五服十一派的人要同心协力共抗郢教,你怎么就不同心协力一回,奉我瓯夷道程掌门为盟主,众位英雄却也都听我瓯夷道的号令,那不也是同心协力共抗郢教的好法子吗?”这时候听闻程桐与先成辩驳了许久的瓯夷道弟子中,一个人似乎按捺不住心中的想法,直舒高论,这人正是程桐手底下的舵主莫文轩。
这话说得何等犀利,不错,既然你要大家同心协力,又何必必须要别人牺牲利益来顺从自己,你自己也可以牺牲利益来顺从别人,这也是一个求同的不错办法。只不过这世上多少奸猾狡黠之徒,只会在平日里假公济私,借着大义之名,将自己的利益扩大,还满口道德仁义说得何等无畏无私,要为众人的安危谋划一般;而反观那些真正努力期望为众人出力的笃实汉子,倒是生怕因为自己的些许自私影响了整个大局的走向,其实他们根本不知道,他们平日里的付出和辛勤,平日里的积累和奔波,早已为整个集体和众人奠定了雄厚的基础,可是却在无形之中被那些奸猾狡黠之徒的自私给暗中蚕食了,反而还以为是自己的一星半点的不迁就导致了整个局面的被动,这是在是滑天下之大稽。所以当先成以大义大道,众人安危作为筹码来要挟程桐归附之时,程桐又有什么义务必须要为对方的利益而委屈自我呢?难道先成便不能为了程桐的利益牺牲自我吗?故而莫文轩这一问打破了人们固有的思维,打破了那先前的定式,颠覆了一切道德仁义的伪装,直击每个人心中最真实的利益矛盾之处。
先成似乎也始料未及,或许他如此年纪,已经到了万事受人景仰的地步,人们多少都会给他些薄面,只需自己作个些许的提议,便会有无数弟子应和,有许多晚辈支持,从未想过有人竟然还敢如此逆风而言,直斥他的要害。
先成先是一愣,而后紧接着就反应过来,似乎明白了对方指责自己的重点。他思维极快,稍微思索一下,冷静笑道:“程掌门,你门下弟子说老夫自私,那倒也无所谓。在场的众位英雄也都看到了,刚刚众人齐声推举老夫之时,老夫也是再三谦让,不敢狂妄自居。只不过后来郢教众位高手围攻至此,情势紧急,老夫才不得不发号施令,暂代盟主之职。如若程掌门对此事格外介怀,那么老夫也不吝惜这个盟主之位,只要程掌门威望足够,可以号令群雄,率我等十一派弟子抵御郢教,那老夫还有何话说!”
这先成一句话说的柔中带刚,以退为进,不知情的人以为只不过是老先生谦逊不已,但是李小和自然听出了其中的话外之音。程桐显然年轻无威望,岂能号令群雄,自然许多掌门不服。即便是秦中剑和萧浪性情温和,恐怕他门下弟子也不会如此心甘情愿听命于这么一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之命令的。如若众人不服程桐,又怎么可能奉他为盟主,这样一来先成虽然让了程桐一步,却把程桐推上了一个尴尬处境,若众人不听他号令,那程桐倒是落得颜面扫地,到时候不需要先成多说,便是程桐他自己也没脸再来争这个掌门之位了。
那先成门下的弟子,对这点风头还是看的格外明白的,一听掌门的说法,当即附和道:“没错,你这个人心狠手辣竟然对五服十一派的同道出手,我等侠义弟子,岂能与你为伍,若是你程桐作为盟主,我们这些平阳门弟子誓死不从。”平阳门弟子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吵得格外起劲儿,结果氛围热闹非凡影响的其他门派弟子也跟着嚷嚷起来了。
李小和此时心念各位郢教英雄,心知他们今日为难程桐,翻脸相争,必然是知晓这程桐当日为何在黄河岸边接应郢君得人中暗下埋伏。如今只望郢教众人莫要误会,擅自出手导致两败俱伤。他向郢教众人之中张望了许久,期望看看柳涵听是否也在人群之中,毕竟柳涵听乃是几个人的号令之首,向来主持众人的行动。如今并未瞧见柳涵听行踪,李小和不禁心中有些疑虑,莫不是在晋楚一战之中她负了伤。然而正在李小和疑虑之时,却听吴子元在大殿之上冷冷一笑:“哟,这就是堂堂的五服十一派英雄吗?怎么内斗起来,这倒是勾起了老头子我的兴趣,不消着急,你们先把自己的盟主梳理明白,再来与我郢教拼斗,以免一盘散沙,打起来不过瘾!”不想吴子元这时候竟然态度大变,眼见程桐与先成内讧起来,他反倒不着急对程桐出手了,显然是想坐山观虎斗,待两败俱伤再从中渔利。很明显如今若是擅自出手,惹得武都,蓬莱和平阳门联手那边不好办了。
吴子元一句嘲讽,先成的脸上好大的不高兴,似乎五服十一派受到如此奚落心中老大的难堪。但是毕竟眼下势头并非那么容易抉择,只好不说话看着程桐。程桐也不示弱,冷冷的哼了一声:“先掌门,你这样让本门弟子起哄也没意思,那几个毛头小子做的了谁的主?如今有六大门派来到你平阳门会盟,且问问这六大门派的掌门,都支持谁来作这盟主。”
先成捋着胡子笑道:“如此甚好,也免去了一场无谓的厮杀,众位掌门以为如何?”
秦中剑为人最为好爽明快,直接言道:“这还说什么呢,我们这几派弟子会盟本来就是为了免除干戈,维护各派的稳定,能够不出手比拼武功自然是最好了。当初中剑尊先掌门为盟主,那就是中剑的本意,如今自然还是这般抉择。若是我秦中剑中途改换了主意,岂不是毫无信诺之人。”秦中剑为人慷慨豪迈,言语之间毫无心机可言,他本来就将这盟主之位并未放在心上,究竟是何人作盟主,自己都不愿参与争夺,更无名利之感,再加上先成德高望重,比自己来说还是一个长辈,自己自然就推举他了。
不过这秦中剑的言者无心,却套牢了萧浪的听者有意。虽说萧浪也不是一个名利场中人,他似乎对这盟主之位也没有觊觎之心,但是向来中庸,为人和善的萧浪两方都不愿得罪,如若是说让萧浪抉择,既然两人争夺盟主,那就让两人自己比试去,全然不愿站在任何一方。可是刚刚听闻秦中剑所言,他是向来信守承诺的汉子,既然之前已经推举先成为盟主,那如今也就自然一守之前的抉择,仍旧支持先成,这话让萧浪的心中好生别扭,如若自己如今站在中立立场,在秦中剑所言,好似就不是一个信守承诺之人。虽然萧浪为人尚自豁达,也并不在意什么,但是总觉得在一众弟子面前,感到有些不爽,只得也附和着秦中剑言道:“既然之前我与武都二派都全力赞成先掌门为盟主,那边也无需多问,如今我二派也始终如一!”
先成仍旧面沉似水,注视着程桐。虽然先成没有什么表示,但是李小和还是能轻易的感受到对方心中的喜悦。尤其是他不动声色的注目,这时候越是沉静的表现,越能体现他心中不可按捺的激动。而程桐知道先成的注视意味着什么,这分明就是对自己的挑衅和压迫,是对自己这个少年晚辈的警示和告知——再执意坚持还不如当下就认输表态。
可惜程桐好似惨然一笑,转而向着四面弟子叫道:“好一个平阳门,虽然长久以来在中原低调行事,真想不到如今会盟江湖高手之时,竟然有如此多人归附与你。只不过人皆说五服十一派,五服十一派,这五服之中有十一门派分立天南海北。如今算上平阳门自己,也不过只有这么三派人士而已,你却又如何叫做取得了众人的支持?”
程桐所言平静自如,及不狂妄也不气馁,众人听过,以为这不过就是程桐这么一个失势的小子执迷不悟的倔强之词,你说究竟有什么说服力,究竟能让在场的各大门派扭转意见,就重新抉择选择程桐的瓯夷道吗?这几乎就是痴心妄想嘛!
“洛掌门,你是什么意思?”虽然先成一言不发,只等着程桐自己认输,然而那瓯夷道门下的几个舵主,却都是心机明澈之人,眼见其他三派已经表态,水鱼姬就冲着洛羽问了一句!
这一句问话却全然不似一个舵主去询问掌门之尊,那副傲慢的口气却好似只把洛羽当做了一个任本门驱使的下人一般看待。本来一直无话可说,郁闷在一旁的洛羽听闻水鱼娘娘一句发问,心中登时一惊,周身好一个激灵抖了一下,猛然回头道:“什,什么?”
“洛掌门,如今选出五服十一派的盟主,你们巫南教是看好我瓯夷道作盟主,还是尊崇先成老前辈成为十一派的盟主!”水鱼姬也不绕弯,直接问道。
洛羽不假思索,当即答道:“那还用说,自然,自然是支持我大掌门程桐为武林盟主了!”洛羽那失魂落魄的样子让在场的所有弟子都不禁哗然,尤其是李小和,当日那趾高气昂心狠手辣的洛羽为何到了程桐面前变得如同老鼠一般怯怯缩缩,毫无威风可言,他这巫南教的一派之主如今这般的窝囊,难道巫南教的教众也会心甘情愿的听从他的吩咐吗!
然而当李小和去瞧那边巫南教的阵中时,那边却旗帜东倒西歪,连本来有的几个执旗的弟子如今也寥落惨淡,几乎都昏昏欲睡,一看便知道那些人并非巫南教的教众,而是换上了巫南教服装的一干其他门派弟子假扮的,这诡异的情景让李小和心中摸不清头脑。
先成点了点头,似乎觉得巫南教洛羽的抉择在他的意料之中,便又转头去看唯一的一派延陵派的吴拓。吴拓摇着羽扇笑意吟吟,见先成看着自己,便言道:“老掌门,这最后一绝落在我吴拓身上,着实让书生有些难堪重任啊。不过眼下书生若是不说话,倒是显得对我们五服十一派的弟子们不负责任了。”
先成见吴拓谈吐文雅,如今言辞格外客气,心中有了底,沉稳对答道:“吴掌门,究竟如何抉择,这只是贵派一门之事,与其他门派并无恩怨瓜葛,即便先生不支持老夫,老夫也定当不敢有半分怀恨之意,还请先生三思而后决!”先成为人老成,甚是懂得这欲擒故纵,以退为进之策,在众人面前将吴拓的抉择捧得格外高,便也让他抉择之时显得格外的公允大义,必然让众人更加有信服之意。
吴拓点了点头,言道:“老掌门大义,这是我们十一派之福。吴拓定当秉公而言,为十一派尽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