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二人斗得激烈,言慎背靠着墙,一手捂住自己肩膀,目露惊讶之色;明空方丈也微微张口,除了对那胖子的举动感到不解,双眼始终注视两人的身手。
“这、这是天志派的‘捕风拿云手’吧?好像,还有几分……‘太元真气’的气韵?”
他张嘴喃喃自语,白白的山羊胡上下抖动着,“中原绝学,这个胖胡人如何习得?”他心里忽然感到害怕,虽然不知这胖子为何向自己人出手,但这些胡人居然学到了中原绝学,若是他们多人习练,潜心钻研,对中原武林显然是个极大的威胁。
场内众僧一时看得入神,只瞧胖子身材虽胖,行动却非常灵活,“嗖嗖”声响,沿边的喇嘛、胡人被他拳脚击中,纷纷怪叫着后退,站的远远儿的再也不敢靠前。
“嘿呀!”这时,降魔上师一杵劈来,金环哗啷声回荡不绝;胖子腰身一拧,回身一脚,可对方忽然掣回宝杵斜斜向前一戳,只听一声响,那大肚子上已挨了一下,顿时血冒了出来,将腹前的衣服染红。
降魔上师不清楚他究竟是谁,只怕是自己人因而不敢贸然下死手,此时见他肚子冒血,便停下用西蕃语问道,“你这家伙,到底干什么的?”一边说一边暗恼这是谁请的这些人,怎么一个二个尽来坏事。
原来,除了喜密教的那些喇嘛是他自己手下的人,其他胡人都是从外面随意召唤来的,以壮声势,许多人性子浮躁,好吃懒做,一到喝酒赌钱的时候就来了劲,纯粹是伙乌合之众。为此,一路上他没少发火。
降魔上师见对方停下喘了口气,以为他要答话,忽然猛地又窜上来,须臾间一拳已至自己眼前,降魔上师急忙闪开,怒道,“想找死?成全你!”他将金杵一抖,彩光熠熠,反手戳向那胖子的大肚,这一下又快又厉,只怕登时便要洞穿了过去,使胖子碎肠破肚;不曾想那胖子不但不躲,反而将肚子一挺迎上金杵。
降魔上师看他这般怪异举动忽觉不对,想往后躲,可这时一名喇嘛忽然怪叫着扑向自己,心底一惊,要躲已来不及了,反手一掌将那怪叫的胡人按住。
一声拍稀泥的声音,那降魔上师只觉对方一手按住自己持杵的手腕,一手已递至自己胸前。手腕一麻,胸口滞闷,降魔上师还没明白胖子的大肚子是怎么回事,便已被他给制住了。
原来刚才言安小和尚混入人群内悄无声息地躲着,只待一个出其不意的时刻,出手猛戳前面那人的双股之间。
这一招“黄雀在后”是个人都能练,而且威力绝大,只需一戳,痛彻心扉,那人要害处陡然受袭,势必怪叫起来。当他扑向降魔上师,定然令对方惊心分神。如此一来,俞修龙立时可抓住机遇,制服敌人。
“你是、是……谁?”降魔上师满眼的不相信,自己无论是在臧巴尔罕大人的手下还是在喜密教之中,都可算是名列前茅的好手,怎么今日竟败给这个平平无奇的胖子了?
寺中本已暗藏着言慎这位高手,怎么竟还有一个胡人打扮的高手现身?
方才他迟迟不露面……是否也像自己观察言慎一样,为了看清自己的招式套路?
一瞬之间,他如此心念百转,额上冷汗频频。
降魔上师被他按住命门要穴,刚想动弹,却觉一股浑厚的真气压来,热烘烘的,透入自己周身经脉,顿时通体酸软,无力反抗,只得乖乖不敢动弹。
明空方丈却看出了其中的门道:降魔上师心念百转,瞻前顾后,因此出手时并不利索,只是他武功颇高,身手敏捷,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这胡人胖子却是心无旁骛,仿佛心里毫无挂牵之事一般,这算是初窥“忘我”的门槛,无论在佛学和武学中“忘我”都是极高的境界。
本来两人武功在伯仲之间,降魔上师甚至还要略高一筹,只是两人心态不同,一个复杂一个至简,所以导致降魔上师反而落入败局。
胖子笑了一声,将头巾一拉,随手抛了出去,露出一张脸来,虽是沾染了些灰土,但却是剑眉斜飞,目光炯炯,“先别管我是谁……你说,中原武学比你们那儿如何?”
“啊,你不是阿莱?”一个胡人忽然指着他叫道。
这人就是在后院同阿莱嬉笑说话的人,方才没仔细看,一直以为这个胖子就是阿莱,可现在直到俞修龙摘下头巾才发现是遭人假扮的。
“呵呵,当然不是!”俞修龙假扮阿莱,骗过了在场所有人的耳目,此时制住了敌人首领,方才卸去伪装。
他打晕阿莱后,扒下了这大胖子的衣服和头巾,套在自己身上。只因阿莱身材胖大,俞修龙整个人都小了一圈,穿起衣服来松松垮垮很不像样,于是他便将先前摘的浆红色果子用布包好全塞了进来,勉勉强强堆了个大肚子出来,又将头巾胡乱包好,脸上摸了把灰,这才低头跑进了殿里。
好在当时殿里十分混乱,压根儿没人注意到他。
至于那个小和尚言安,则跑到师父的房里去寻找《须弥万法》。
“喂,我问你呢,你怎么不说话……中原武学到底怎样?”俞修龙追问道。
“技不如人,有什么好说的?”只瞧降魔上师声音低落,垂头丧气,与刚才那神气十足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
其实,多亏俞修龙衣服里装着许多野果,降魔上师一杵击来,将野果尽数捣烂,红色的汁水像血一样渗了出来,导致他轻敌大意,不然又怎能如此轻易便被俞修龙制服。对俞修龙而言,方才那一杵力量甚大,虽是击在一层野果上,而且自身浑厚的真气又挡去不少劲力,可他仍觉腹部剧痛像要裂开似的,只是当前形势非常,更涉及到中原武学的声誉威名,他不便露出颓势来,就如同那日在海族大战之中要为陆人正名一样。
俞修龙环视一圈,对一众喇嘛和胡人说道,“还有谁,要和中原武学比比的?”
他的目光从每一个人脸上掠过去;那些喇嘛、胡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要不就是低头的低头,搓手的搓手,一时安静了半晌,就是没有人敢吱声。
见此情景,俞修龙算是看出来了,这家伙既然是他们的头领,想必武功也是最好的一个,自然无人敢上来向自己讨教。
“好,我代表中原武者说一句,异域武学也是不过尔尔。”
俞修龙这句话出来,大殿里这么多胡人番僧,只能低首听着。
这时,明空方丈的声音响起,“敢问这位少侠,你是我中原人士么?”
俞修龙答道:“回大师,我是……我是……”他突然想不起来自己从何处来,只觉得自己以往的记忆全部变成一片灰白,脑海中明明有许多事情在那儿堆积着,但却像被一层大布所掩,只有个模模糊糊的轮廓,根本看不真切是什么,所以他自然无法明说出来。
他心绪纷乱,精神恍惚,只得说:“我的确是中原人,大师请放心。”
俞修龙一手将他那金色宝杵卸下,往自己腰里一别,另一手牢牢扣住降魔上师的肩胛骨,“这玩意儿花里胡哨倒挺不错,我先借来玩玩,用完还你。”
他嘴上说借,其实哪有归还之理?
降魔上师冷笑一声,实则又怒又羞,此行带着这么多人来抢夺大相国寺的宝经未果,反倒让自己称手的法器被夺,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无奈此时受制于人敢怒而不敢言,他暗暗咬牙,对俞修龙说道:“东西拿了,该放手了吧?”
俞修龙摇了摇头,“现在我是刀你是鱼,怎么办是不是我说了算?”
降魔上师想起刚才驳斥言慎的那番“是魔非魔”的话来,脸上一红,现在既然自己被擒,便是砧板上的鱼肉了,只觉脸被打得啪啪响。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好,你说怎么办?”
“还不放人?”俞修龙加劲往他肩胛骨上抓,“要我提醒你吗?”
他这一下捏在薄弱关节处,降魔上师只觉酸痛不已,颤着嗓音,向自己的那些手下发令道,“放人,放人!”
那些喇嘛和胡人听到他的命令,开始放人;大相国寺的和尚被解去束缚,纷纷跑向明空方丈,围在他四周。
“师父!”
“师父……”
明空看着弟子们,长叹一声,“为师对不住你们呐!”
弟子们将他搀起,明空却看向站在远处的言智,神色苍凉。
“师父……”言智方才所说的话被众人听得清清楚楚,此时面色通红,低低唤了一声。
其中一名弟子喝道,“你还有脸叫师父!”
另一名弟子亦怒目而视,“言智,你这家伙平日里花言巧语哄骗师父,我还以为你有慧根……呸,没想到竟然是个欺师灭祖、大逆不道之徒,你不得好死!”
“岂止不得好死,你该下十八层地狱!”
“卑鄙无耻,猪狗不如!”
众弟子们群情激愤,纷纷指着言智痛骂,殿内吵嚷无比;言智何曾料到局势突然反转,一时呆在当场,被他们这顿臭骂,也只能老实听着,不敢出声。
“好了,大家都停了吧。”
明空挥手止住众弟子,转而看向俞修龙;一众弟子也随他看向俞修龙,只是对这家伙的来历感到疑惑。
刚才场面虽乱,俞修龙却一直死死扣住降魔上师的要害,此时见众人安静,他立刻说道:“叫你们的人听着……从哪里来的,通通滚回哪里去!”俞修龙手上一使劲,提声喝道,“听到没有?!”
降魔上师面容一凛,咬牙点头。
“快滚!”
俞修龙又喝一声,那些番僧、胡人便都往外走,不一会儿殿内只剩下降魔上师一人。
“今日大恩大德,老衲感激不尽。”明空走上前来,朝俞修龙合十行礼。
“大师不必多礼。”俞修龙心知他内伤较重,急忙搀扶,“今天我既是帮各位师父,也是帮中土武林。”
明空笑道,“敢问少侠是‘天志派’的高徒吗?”
“什么派?”俞修龙眼睛转了转,摇摇头,“我不是。”
“哦?”明空接着说:“那你是成家的人了?”
“成家……成家……”俞修龙口中呢喃两遍,忽然脑中一痛,好似要炸裂开来,抱头跌坐在地,显然是颇为痛苦。
明空惊愕不已,命弟子将他扶到椅子,伸手为俞修龙把脉。
“师父,他怎么了?”
俞修龙此时被头痛折磨得双眼发直,浑然无神;明空把了一阵脉,眉头微锁,手抚着长须,叹道:“这位少侠精神上受过极大的刺激,脑中受创。”
“那怎么样?”
“刚才我与他对话时,留心观察他的双眼,发现他双眼空洞,说话时没有神魄,如果我没猜错,应当是遭受痛苦打击后得了失心症。”
“失心症?那岂不是疯了么?”言慎插嘴道。
“休得胡说,以他的情形只是暂时失忆,想不起过去发生的事情,如果心结打开,则会恢复正常。”明空见俞修龙直直望着殿顶,轻轻叹了口气,“少侠,你心神不宁,容易引发疾患,还请多多保重。”
“言安,言安来了!”
小和尚未能找到《须弥万法》,便躲在暗处,待那些人走后才往殿内跑来,一进门,便见到师父和各位师兄,眼眶一下子红了,泪水打转。
明空立刻站起来,冲言安招手道:“你这孩子,有什么事对我说,干什么乱跑……”
师父虽是责备,但语气里更多是担心与关怀,言安扑在师父怀里,大声哭泣:“师父,言安知错了!”
一众和尚经历了刚才的险情,心不自觉连在一起了,想起以往所作所为,真是羞愧难当,纷纷走到言安面前,给他道歉,“小师弟,我们……对不起你。”
“师弟,都是我不好。”
“言安,你打我吧!”
言安摇摇头,“各位师兄,咱们以后要好好学武,保护师父,保护咱们大相国寺。”
明空亦点头,“以前是为师错了,佛门广大精深,既有菩萨慈悲,也应有金刚伏魔,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如何能普渡众生呢?”
“从今往后,我会把武艺传授下去,大家要好好练。”
听师父这么说,大家都拥着欢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