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寒嫣已来到这木屋的门前。她停在那里显得有些激动不安,又回头看了一眼段允剑。
段允剑始终拉着她的手,此时,他能透过门罅看到屋子内有什么东西在动。他原本并不紧张,但从杜寒嫣手上的冷汗能感觉到她的心情,他便也有些蹑手蹑脚。
“是谁在那里?”就在两人一直不说话的间隙,屋内有一位妇人说话了。
段允剑觉得有些奇怪,杜寒嫣要带他见的人,就是这屋里的妇人吗?
杜寒嫣道:“刘姑姑,是我。”
那名被唤作刘姑姑的妇人走过来打开门,阳光投射进屋内,并不大的木屋被阳光照亮了一半。只见一名素衣,绾着发髻的中年妇女站在面前,她的脸色有些黯黄,怎么看都是极普通的一个人。
杜寒嫣迟疑了半晌,道:“刘姑,您先到外面候着吧。”
刘姑点头应允,走出去,头也不回。
段允剑又觉得更加疑惑了。如此看来,杜寒嫣想让他见的人并不是刘姑。那又是谁?
他没有问,杜寒嫣也没有说,因为此时他已看到屋内一张木制的床上,躺着一个小姑娘。她看起来不过四五岁的年纪,一身衣服干干净净,蜷曲着身子。
她是谁?
这就是她想让他见的人吗?
杜寒嫣握住段允剑的手,她看起来又小心又紧张:“她……我要你见的人就是她……”
段允剑微微一皱眉,似乎联想到了什么:“她就是你的另一个家?”
杜寒嫣点头。
他突然间感到心痛。就像一把刀刺在心上。他甩开她的手,就要转身出去。
“小段!”可她又唤住他。虽然为了不吵醒床上的孩子而压低声音,但她的声音依旧铿锵有力。
段允剑木立在那里。他又觉得有些心疼。这种心疼和刚才所感觉到的心痛是完全不一样的。他心疼的是她的呼唤声,心疼她声音中带着的复杂情绪。
这孩子,是她的?
这孩子如果是她的,孩子的父亲又是谁?
是云碧宵?
还是……
他又回想她说的话,“无论如何要相信我”。
他转过身来。
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就证明他已完全相信她。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相信。
杜寒嫣扑进他怀里,哭道:“她是你的孩子!”
段允剑整个人都僵住了。这种心情他从未有过。仿佛从久不见天日的黑暗中见到灿烂的阳光,仿佛在荒凉的沙漠遇到绿洲,仿佛在人最饥渴而濒临死亡的时候,一滴水落入他的口中。
他感到快乐。
兴奋。
幸福。
惊讶。
他想哭。
又想笑。
无论哭还是笑,都是因为幸福。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他抓住杜寒嫣双臂,盯着她道:“你说……我……我……”
“对,你当父亲了。”杜寒嫣也破涕为笑。她像一朵粉红的梅花,突然绽放,虽然花瓣上还流淌着水珠。
“哈哈……”段允剑笑了起来。他将她抱起来,将她在半空中打转。
杜寒嫣始终盯着他,看着他的笑脸,泪花滚滚落下。
“寒嫣,你为何哭?”段允剑将她放下。
她没有回答,她一边笑一边哭。她哭,是因为她从未感觉到如此快乐。她从未感到如此快乐,是因为她从未见到这样的一张笑脸。
这张原本被仇恨训练成杀人机器一般的脸,这张原本从不轻易表达情感的脸,这张原本就算笑,也笑得极不自然的脸。
现在,这张脸笑得如一个孩子。就像一个孩子遇到了他最心怡的玩具,看到他最梦想的风景。
这个向来如冷剑一般的人,现在竟如此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她也笑,笑声如铃,仿佛声音弹跳在百花丛中。
“你又哭又笑。”段允剑抚摸她的头发。
“小段,你不也是。”她看到他一双红润的眼睛。
他们都是。哭能表达悲伤,也能表达过度的喜悦。
“那她叫什么名字?”段允剑充满期待。
杜寒嫣道:“萍儿。段萍儿。”
“萍儿……”
杜寒嫣望着他:“我没有跟你商量,就帮她取了名字。你莫要怪我。”
段允剑摇摇头:“我不怪你。只愿她一生命运,不要似那浮萍,漂泊不安。”
杜寒嫣又道:“我只愿她做个普通人,无人注意她也好,山耕田作也好,平平凡凡过一辈子。”
段允剑道:“我也正有此意。”
两人说着,段萍儿已经醒来。她拉住杜寒嫣的衣角,扯了扯,道:“娘亲。”
段允剑又是一怔,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只见眼前这小女孩一双眼睛水灵,白嫩的肌肤上泛着微微红晕,像初春的嫩芽,映上红花的光影。
眼前一切,于段允剑而言都是不可想象的。他甚至以为自己又做了一个梦,一个连做梦也会惊讶的梦。他怀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心情,他开始观察这个孩子。他发现她是那么小,四肢是那么小,脑袋也是那么小;他发现她看起来很脆弱,这又令他心生几分紧张,以为任何人轻轻一碰,她都有可能被伤害到……
“小段!”直到杜寒嫣唤了他几回,他才回过神来。
他看到那一双黑色的大眼睛现在正盯着自己,充满了好奇心。
杜寒嫣故作嗔态,道:“小段,你怎么在那里发呆?萍儿一直想见你。”
段允剑愈发紧张,他感觉那双眼睛在观察他。
“来,萍儿,”杜寒嫣拉着段萍儿的手,示意她走向段允剑。
段萍儿很懂事,走向他,抬着头望他。
“快叫。你忘了娘亲跟你说的话吗?”杜寒嫣提醒道。
段萍儿道:“爹爹。”
段允剑只觉得一股奇怪的力量敲击在自己的心上,有如晨钟暮鼓,伴着一阵轻风穿透人心。他双眼红润,但他无措。
“娘亲常常跟我说你,说你是个大英雄,是个好人。”段萍儿两只微胖的小手抓着自己的衣服,又道:“娘亲说你一定会回来看我们的。”
段允剑没有问,但他大体知道,杜寒嫣一定是向她撒了谎,一定跟她说自己的父亲出了远门而暂时不能回来,一定跟她描述自己的父亲是个怎样的英雄。但他不是,他知道自己不是。所以他感觉到一种心痛,一种不安。
他蹲下去,有些不知所措地捧住她的手。
她没有回避。因为她想他已久,虽然她从未见过他。
在这一刻他果真就哭出来了,虽然他已极度克制。因为他感觉到,原来父母子女的关系,也是一种不期而遇,也是一种萍水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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