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康城的官道上,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子背着一个硕大的包袱在路上走着。官道上都是边关战前的流民,唯有少数人同他一样,向康城走去。男子被灰尘弄了满脸,看不出本来的模样,舔了舔干涸皴裂的嘴唇,摇晃了一下挂在脖子上的水壶,又忍了忍,慢慢走向路旁的树荫下。拿出一张饼子,细细的嚼着,此时一队官兵路过,他压了压自己的斗笠,将头埋的更低。
两个流民走到他旁边那颗树下坐下,“我看大越又要打回来了,皇帝都被那越人掳走了……”
“我听说,皇上可被人救走了啊!”
“哦?”
“你不知道,我那当兵的大舅子说了,当时有个侠士潜入越人的兵营,将皇帝救走了,只是一直被人压着不说罢了。”
二人还在说着什么,那男子掀开自己的斗笠,那二人还在高谈阔论,可男子却无心再听,直接站起身来,羸弱的身体背起包袱,继续向康城慢慢走着。
那队官兵看见他背着个大包袱,竟走上前去,一把将那硕大的包袱扯了过来,“这里面是何物!”
那男子也不开口,对那官兵怒目而视,带头的官兵冷哼一声,自顾自的将包袱打开,看那包袱里只是一些寻常衣物,不过布料和做工皆非寻常,便又看向他腰间的钱袋,那官兵看了左右两眼,左右两名士兵忙上前将那男子拿住,那官兵直接将他身上的钱袋摘了下来,见里面不过几两银子,眸光微闪,狠狠的将那男子踹倒在地,周围的人早就见怪不怪,他们不过是边城跑出的流民,害怕被征兵打仗这才逃了出来,途中官兵劫道的事情屡见不鲜,看见了绕道便是。
那官兵将男子的袍子扒了下来,终于在外衫的夹层里寻到几张银票,“这就当你孝敬大爷的,免得你去边城将这银钱送给越狗!”
那男子此时衣衫不整,浑身的泥土,连斗笠也掉到地上被那群官兵踩烂,可他始终都没说话,他将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污垢,踉踉跄跄的爬了起来,站的笔直,看着那群官兵拿着银票吆喝着走远,这才走到散乱的衣物旁,一点点将衣服捡起,拂去尘土,折叠整齐又放回包袱里。原本坐在树下的那二人看他如此,走过来,将水壶递给他。“小哥,你喝口水吧,看你拿了那许多银票,也定然是大户人家出身,劝你一句话,莫要往南边去了,南边战事紧张,你过去会被抓了壮丁充军的。”
那男子接过水壶,却没有喝,只是倒在帕子上,仔细的将脸上的黑灰擦了干净,又恢复了原本的面貌,这人竟是安公公!
安公公将水壶还给那男子,“劳烦小哥,此地离康城还有多远?”
“你要去康城?前些日子我们路过康城,康城城门都封了,不许进出,我劝你一句,还是别去了吧!”
安公公闻言,愣了愣。那日陈帛展随大军开拔,趁宁王等人去演武场之际,他便偷偷的遛出宫来。一路风餐露宿终究是比大军还要慢了些时日,他听到康城封了城门的消息,心里一阵阵不安。此前蒋麟进宫,他便知道蒋家傍上了宁王这棵大树,蒋鹏在康城守城,陈帛展又去康城为将,那皇上恐怕更是凶多吉少。他咬咬牙,想起宫里的那一幕,将包袱系紧,朝那二人笑笑,继续向康城的方向走去。
如今已近九月,很快便要到月宁的生辰。当年月管家便是九月初三捡到月宁的,从那之后便把九月初三定为月宁的生辰。今年月宁就满十五了,往日在京城,女子十五便是要行及笄礼的,因此十五岁的生辰也格外重要些。
可现在二人流落在这小村之中,自然不能同京城一般,找一些有名望德行的贵妇做正宾。这日,暗一走到厨房,见李家大嫂生火煮饭,便开口问道:“嫂子可知这附近何处能买到好些的头面首饰?”
李家大嫂知道暗一素来待月宁极好,笑了笑道:“离这最近的便是边城,再远些的康城也能买到不错的首饰。但前方正打着仗,那日我见你们一身血污的进村,还是莫要去了吧。”
暗一想了想,“过几日便是宁儿的生辰,今年她刚满十五,要行及笄礼,我虽不能给她世家贵族的笄礼,但也该送她一套头饰的。”
李家大嫂闻言,也不顾得是在做饭,在门口舀出水来,仔细的将手洗净,从屋里的箱子最低层,翻出了一个首饰盒。细看之下,那首饰盒竟用了极好的木料,李家大嫂打开首饰盒,从最低层拿出一套精致的白玉头饰,那白玉极为通透,被雕刻成牡丹的模样,在牡丹的花蕊处,还有一点红。
李家大嫂将这头饰推给暗一,“你看这套如何?”
暗一还未细看,便知这套首饰价值不菲,他不敢接过,只是看着李家大嫂,那李家大嫂笑笑,将那套首饰放在首饰盒中,递给暗一。“这套首饰送给你们吧。”
暗一闻言,慌忙道:“这可使不得,大嫂,这,这太过贵重了!”
“不过是些薄礼,你与宁儿妹子来这村里便住在我家,也是你我的缘分,我……自幼身子不好,多年无子,也亏得你大哥体谅……那日你带月宁妹子来,她长相着实讨喜,我时常想,若有个女儿像她一般乖巧,倒也不错……”
暗一闻言,心下不免有些动容,看了看手里的首饰,掏出怀中那块玉佩,交给那李家嫂子。“我与宁儿日后便定居此处了,这玉牌……留着也是无用,今日便当做回礼送给您吧。”
李家大嫂笑着应下,将那玉牌放好,“这正宾和赞者,我去同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讲一讲,若她们愿意,倒也不算委屈了宁儿妹子。”
暗一赶紧谢过李家大嫂。李家大嫂也不再客气,转身回了厨房。
暗一拿着首饰盒走回屋时,月宁正拿着布料为暗一做衣裳,见暗一回来,忙将那衣裳放下。她看暗一手中拿着首饰盒,便开口问道:“这是何物?”
暗一却笑着将那首饰盒放到外间的小榻边,这几日,暗一便是独自睡在外间的小榻上的。“过几日你便知道了。”
月宁看他打着哑谜,也不恼,只是也跟着笑起来,暗一坐到月宁旁边,拿起桌上还未缝完的衣裳,笑问道:“可是给我做的?”
月宁嘟着嘴,看向暗一,“你送了我簪子,我当然要回礼了。”
暗一将那衣服放下,伸手勾住月宁的手指,“不过是回礼么?”
月宁红着脸,看向他,“终日见你穿李大哥的衣裳,如今外面打着仗,我便问李大嫂借了几块布料做给你。你我日后要常住在这里,也该做些衣裳换洗的。”说着,月宁又站起身,将未缝完的衣服对着暗一比量起来,“往后你莫要再去做饭了,我背上的伤好了,我去帮李大嫂便是。村里的男人都不进厨房,你往后也莫要去了。”
暗一听着月宁絮絮的说着,却丝毫不觉得烦闷,往日在京城,二人从未像现在一般闲来说着这些家长里短,如今美人在侧,为他料理家事,他只觉有了归属,伸出手将月宁的手紧了紧。“你每日只消等我回来便好,你自幼在京城被人伺候惯了,还是我来煮饭吧。”
月宁的手被暗一攥着放在自己的胸口,她歪着头,看着暗一,“那我做什么?”
“你啊,每日等着我,若无事便去和李大嫂他们说会话。若真觉得闷了……”
月宁笑着问:“若真觉得闷了又如何?”
暗一将月宁猛的一拉,直接拉入怀中,贴着她的耳边,轻声道:“若觉得闷了,便给我生个娃娃,日日陪你玩耍。”
月宁整张脸涨得通红,赶紧抽出手,向后退了几步,“你,你,你浑说些什么!”
暗一见月宁一脸娇俏,心中更是压不住那团火,直接将月宁抱住,“还有几日你便及笄了,宁儿,你可愿嫁给我?”
月宁红着脸,讲不出话来,笑嗔了一声“才不”,便小跑着逃出房门。
暗一见她红着脸跑了出去,也不追,看着桌上还未做好的衣裳,傻乎乎的笑了起来。
京城别院的药房内,郭川柏静静的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株顶端带红的植物,怔怔的看着桌上的药材。屋内只燃了一支蜡烛,仅能照清郭川柏的脸。门突然打开了,郭川柏慌张的将手中的植物扔在桌上。那人低叹了一口气,拿出火折子,将屋内的灯燃亮。是言梓谦。
“世伯为何不掌灯?”言梓谦戴着面具,坐在郭川柏对面看着他,又看了看满桌的药草,“可是找到解药了?”
“解药里的药材都在这,这几味都是补血补气的,这几味怕只是为了混淆方向的,最后那味药才是关键。”郭川柏起身,打开窗子,定定的看向窗外。“可我还是不知最后一味到底是什么。”
“宁王……仍旧避而不见。”言梓谦看着桌上的草药,也不去看郭川柏,只是淡淡的开口。“我已派人去边城找寻圣上下落。世伯,是我错了。”
屋内格外安静,外面下起雨来,秋雨在这夜里也多了几分寒意,屋内只能听到外面大雨的声音。郭川柏转过身子,此时言梓谦已经将脸上的面具拿了下来,而今他的脸上竟也布满了鲜红的水泡,“庄主还是该放宽心思,我定会想出解毒的法子。”
言梓谦将面具拿在手上,“那便有劳世伯了。”说完便站起身向门口走去。他行至门口,又停下脚步,也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郭川柏,轻轻的说了句:“我怎会忘了我王家的仇。”说完抬脚离开了药房。
郭川柏依旧站在窗边,伸出手,雨水一滴滴的落在他的手上,他恍惚间仿佛听到一个女子幽幽的弹唱。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郭川柏突然大笑起来,“他忘了又如何,没忘又如何?身处高位,锦衣玉食,美女环伺,瑾儿,你说这泼天的富贵究竟是登云梯,还是困龙潭?”言罢,他又坐回椅子上开始将桌上的药材扔进罐子里碾成细末。他又想了片刻,才将那株顶端带红的植物扔回药格中,接着继续碾磨药材,而脸上却露出诡异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