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方才醒来时远远扫见几年来一直相依为命的老人掉落地洞,急急奔到洞口老人身影却已消失无踪。纵眼往洞里望去,无数各色光点如粼粼波光般从深不见底的地洞中飞升而出,汇成一股巨大的奇色光柱。
此时他目力大增,隐隐见到洞底光点中不时冒出一丝丝灰白之气,竟似活的般全都朝他身上涌来。他虽并不知其为何物,但已遥遥感应到此气七分暴戾中带着三分颓废,令人心生厌惧。只是其快似闪电,刚想侧身避开转眼便有数十条缠到身上。
岳无信身躯一颤,只觉灰白之气入体后沿着各条经脉穿梭而过,原本遍布体内的热气被灰气纷纷吞噬,所到之处一片阴冷,心中不由大叫不妙。
好在他这五年多来日日沐浴蕴含纯厚天地灵气的卷轴光华,又被精纯至极的逍遥极光灌体,此刻体内不论自身真气还是天地灵气均是充足无比,尚能延挡片刻。若是换成寻常修道者而言,须臾间苦修一生的道行便会消逝一空。
不过饶是如此,体内热气几个呼吸后也消失殆尽,此时原本分为数条的灰白之气已汇聚成一道数倍粗的阴寒气流,在他身周盘旋几圈后忽然往头顶冲来。
岳无信身躯猛地一震,双眼大睁变为灰白之色,额头青筋毕露,脸上肌肤寸寸干枯,喉咙中不住胡胡低吼。地洞中冒出的灰白之气似是有所感应,纷至沓来不断没入体内。方圆百丈内骤地刮起阵阵烈风,洛水中扬起数丈高的巨浪,原本晴朗无云的半空中不知从何而来堆起重重黑云,如泰山压顶般悬在光柱上空。
离地洞数十丈外,一名白衣大汉双手向外贴于胸前,身周白气缭绕,正是尊仙堂古雷。他此时已是功力尽出,心中早骂了自己不知多少遍了,只在想这光柱如此古怪,当时其初现时为何不速速离开,偏要在内伤未愈下贸然出手?此时骑虎难下,只能盼这奇象快快消散了。他乃是入圣境高手,修行已久见多识广,对天地感应远在一般修道者之上,见此异象心中已知今日怕是触动到了不知何种威力巨大的禁忌之所,在此等天地之威下若不当机立断怕是有道消人亡之险。心念动处,几枚光华莹然的丹药从身后腰袋飞出。
古雷眼中闪过一丝惋惜,不过立马大口一张嚼也不嚼便吞落肚中。丹药入腹即化,顷刻间化为数股精纯灵力游遍全身,不但将几乎亏空的真气灵力补足如新,除了昨夜在森罗鬼网中留下的魂魄之伤外,更将体内各处伤患一一复原,此刻修为已远超平时,几已到了入圣巅峰境界。
古雷嘴角微拧,挥手向前方一招,两柄雷公锤变回原先大小飞到胸前,交叉成十字飞速旋转,放出无数细如毛发般的细小电光,织成一面紫雷电网将他罩在当中。古雷口中一声喝叱,雷网裹住身形便如电闪雷轰般往另一方向飞走。
不远处赤红军船中一干人尚未反应过来,紫电雷网已在百丈开外。
忽地只听光柱中一声大吼,岳无信两腿不丁不八,双手托举向天,口中喷出一道浓厚之极的灰色粗气,眨眼间化为一条灰色长龙直飞向天,融入半空层层黑云之中。
黑云被灰气贯入,立时如油锅入水般沸腾开来,数道粗如磨盘的黑色雷电破空而下,重重撞到巨大光柱之上。光柱剧烈震动,发出阵阵金石交错声响,一阵扭曲变形后收缩回转,与地洞中无数光点融为一体,化为一轮耀眼之极的奇色烈阳,向四面八方爆射而出。
紫电雷网中古雷大惊失色,待要从怀中掏出某物,烈日奇光掩面而至,将他吞噬而入,连呼喊都未发出便消失不见,只余一件空空荡荡的白色长袍从半空飘落。两柄雷公锤法宝本就灵力大耗,被奇光一震顿时紫电俱消,通体满是龟裂细纹掉在地上。
奇光余势不衰,直射出数里开外。军船中一干人无可躲避,也被奇光卷入湮没无踪,河面上只留一条空船飘荡。
奇光来得快去得也快,片刻后便消散一空,地洞中涌出的灰白之气也似被黑色雷电击溃,只剩一名少年立于洞旁岸边。
少年脸上一片威严肃穆,灰白双眼中透出一股睥睨万物的气概,往四周扫视几眼后忽地仰天大笑。
笑声苍老悠长,庄严若仙神降世,奇诡如鬼魔重生,苍凉处似是心灰意懒,激扬处又似豪气勃发。跌宕激昂,森然畅寥,犹如看尽世间一切。
良久后笑声方歇,少年右手一抬,脚下地面微微震动,隆隆声顿起,身旁深不见底的巨大地洞片刻后便被泥土填满如旧。
少年似觉满意,又左手一挥,一大片河水从洛水中腾空而起,凝成一条百丈水龙在少年身周飞舞。水龙几个盘旋,化为一面数十丈见方的水幕悬于半空,无数山川河流、兽禽花木,更有人间百态如走马灯似在水幕上飞快掠过。
少年看了片刻,正要挥手散去,忽然在水幕中看到一张陌生人脸,正是他自身倒映。少年眉头紧锁双目低垂,脸上现出痛苦迷惑神色,似是陷于沉思之中。
不过少顷后少年略一摇头,不再苦苦思索,脚步微迈身形便要移动。正在此时脑海中突然白光一闪,那二十四字看熟了的卷轴篆文在眼前一闪而过。一层薄如柳絮般的淡淡白光透体而出,浩然醇厚,激浊扬清般顷刻间将灰白之气全都迫出体外。
少年脸上异色尽去,双眼恢复清明,正是岳无信。不过他对方才之事似是毫不知情,只觉脑海中尚留一丝余痛,咧嘴双手抱住脑袋揉了几下后,抬眼往身周扫去。
巨大水幕没了灵力支撑,从半空中呼啦啦直落下来。而灰白之气离体后并未散去,渐渐幻化成一张异常古拙的巨脸。说是人脸,其实只有两只眼睛而已,正往岳无信身上看去。
岳无信吓了一跳,似是被洪荒神明盯住一般,一股原始本能般的恐惧从心底油然生出。只是不知为何他却没有一丝逃走的念头,只觉得面前这双巨眼将他浑身看透得一清二楚,自己在它面前怕是连蝼蚁都算不上,逃与不逃也无甚分别了。
灰白巨眼也好似这般想法,看了片刻后便化为一道灰光,转眼间便消失于朗朗天际。
岳无信这才长出一口气,只觉浑身乏力,一交瘫倒在地,慢慢回想适才发生之事。但只记得自己在地洞口寻找驼背老人,接着被怪异灰气入体便人事不知了。想到此处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双眼四扫,却哪里有地洞的影子?
岳无信心中惶急,但此时眼前景象却由不得他不信,老人和小庙已消失不见,只有旁边的洛水仍是如亘古未变般静静流淌,似是在无声诉说。岳无信茫然若失,不由悲从中来,颓倒在地放声痛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痛哭声渐渐转为低声啜泣,再又变为无声抽动,良久方歇。
此时日已偏西,天边几朵云彩上瑰丽无比,道道晚霞阳光照在江心沙洲,将地上镀上一片金黄。
岳无信眼望向天,迎着夕阳慢慢站起身来。落日余辉将他身形拉成长长影子,映在这片度过五年时光的土地上。
此时他脸上悲戚之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少年人的坚忍之色。
虽说河面上停着那只赤红军船,但他一眼未看便走向岸旁的小渔船,解开绳索张开小帆,往洛水下游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