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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倾盆大雨,原本就潮湿阴暗的小路变成泥泞的暗沟,水面上浮满垃圾,带着让人难忍后恶臭直冲鼻息。
乌黑浑浊的水直直漫过大腿,却一点也不防碍少年灵巧的步伐,他借着两边竹楼里透出的微弱光芒,很快地走到自已的竹屋。
这里因为四季雨水不断,加上地势较低,很容易积水成涝。
所以,这里的百姓多数以竹子来打造房子,为了保证住屋不被积水所困,通常将房间架高,下面由几十根粗壮的竹子支撑。
少年敏捷地爬上一人高的竹梯,推开竹门,尚未开口,里面已传来妇人暗哑浑浊之声,“是简儿么?”刚唤完,便是一阵的轻咳,稍缓后,妇人伸出手,掀开布帘,露出一张近乎诡异的脸,只见从裸露出的脖子到整张脸,血管浮起,粗壮清晰如同一条条暗绿近似藤状,更让人心惊的是,尾端处挑出一抹的红艳,象盛开的蔷薇。
花虽美,可开得不是地方。
而一头毫无生机的枯发,衬着五彩斑澜的脸,若非开了口,着实让人以为那不过是一张寺院里一尊地狱修罗泥雕。
“是的,娘亲,简儿回来了!”少年习以为常地应了一声,坐在竹梯边沿,拿了挂在竹架上的麻布,接了檐下沥沥滴水,完全浸湿后,利索地擦着腿上的泥泞,反复几次,开始洗手。
片刻后,原本脏兮兮双手,此时,露出了本来的面目,只见少年的双手骨骼修长而匀称,肌肤白皙,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指腹处不见一般长工长年劳作的粗茧,反而犹如最名贵的玉石耗费了无数名匠的心血雕琢成而,精致而无暇。
少年又从竹架下的黑陶瓷里摸了一小把暗黑色的泥巴,涂沫在脚腕上不慎被枯枝刮伤的皮肤,收拾好后,便赤着脚进了房。
“娘,饿了吧!”少年先走到妇人的身边,竖起枕头,扶起妇人让她靠坐着,又从旁拿出一把梳子,轻轻地帮妇人打理睡得乱蓬蓬的头发。
“娘不饿,今天布施的来了!”每隔三天,姚族布施的人就会来这里,给每家每户分发点食物和药品。
少年了无温度地挑眉一笑,静静不语地为妇人梳发。
“简儿,先别管娘亲了,先吃些东西,这会该饿了!”妇人脆弱一笑,恹恹地道:“娘梳不梳头还有什么要紧的!”虽然她多年不曾照镜子,可在手脚尚利落时,也曾借着一盆水照过……从那以后,对自已的容貌变异的最终走向,再也没有勇气求证。
“会好的,娘您别多想,凡事都有简儿在!”少年搁了梳子,站起身,转过首,双眸带了狠戾之色,声音却依然温润柔软,“简儿十五岁了,可以照顾好娘亲!”
房间很小,除了靠里面放了一张竹席,用布帘隔开外,外面靠右是一个两臂宽的小灶,上面搁了个小炉子,此时火早已熄灭。
少年摘下小青帽,将它挂在壁上的竹钉上,任一头长发散下,又松开绑在腰间的布囊,从里面小心翼翼地取出几块防水的油纸,将它们全放在一个竹盒里。
“今天比往日迟了些,为娘还以为简儿今天要在东家那过夜!正想唤王婶过来。”妇人如今全身已无法正常动弹,少年央了隔壁的一个孤寡老人,让她每天帮着照顾妇人。
“今天跟东家收帐去了,走了小个村落,所以,迟了些!”
“那今天帮东家收的帐,都收到了吧!”妇人脸上溢出喜色,“简儿小小年纪这般能干,东家准会多照应些,等多存些银子,过两年,简儿就可以娶媳妇了!”
“是的,娘亲!”少年颔首,看着豆丁般的烛火微微发怔,仿佛有千言万语,却终究化成波澜不惊,轻描淡写道:“娘,明天孩儿要随东家出门几天,孩儿会留些银子给王婶,到时候,您想吃些什么,尽管让王婶去弄。”少年仿似知道妇人不舍得花银子,便道:“娘,东家说要给孩儿涨工钱,加上上回帮东家卖了不少药材,东家又给了些赏钱,我们不缺银子了,娘您别不舍得!”少年收拾好后,这才打了水,开始洗脸,换了件干净的短衫和及膝裤后,便开始动手做简单的饭菜。
用钩子拉出埋在灰碳里的竹筒,这是他今晨离开时,把泡开的米放进竹筒里,然后埋在火炉下的灰碳里,那时碳火还不曾灭,就这样慢慢熨了一天,里头的米饭便煮熟了。
“要感谢遇到了个好东家,不象隔壁王婶的儿子,遇到了心恶的,活活把一个孩子给累死了!”妇人叹了一声,又摇了一下首,似乎觉得这话不吉利,便沉默了下来。
“娘您放心,孩儿机灵着呢!”把竹筒里的饭全部倒在小盆里,少年开始拿出腌好的肉和菜,调了一些辣椒面,开始拌饭。
“是,我家简儿最能干,对了,娘还没问你,东家给你涨了多少工钱?”竹席上的妇人含笑看着儿子手脚麻利地生火,熬汤。
“比上个月多领了五百钱,本想回来时,去小镇给娘带点米面,可惜雨太大,人家早收摊了,等明天一早,让王婶去买一些,再打点肉,给娘做肉馍!”火光印在少年侧脸上,长长的羽睫低垂着,那慢慢长开的脸已不单单是干净漂亮,在他洗净后,简直可以用剔透晶莹来形容。
妇人有些看呆了,视线缓缓变得模糊,仿佛看到十几年前,滨纷的桃花林里,身着轻纱的娇颜女子让遍地的桃花失了颜色。
周围的人纷纷赞叹:“这是姚族圣地内务姚知事的小么女姚冰凝?果然名不虚传……”
“姚族多美人,可这美人比起圣女都水灵三分,难怪姚知事说起女儿,就满脸是笑……。”
“可惜的是,族长已有夫人,而圣子尚年幼,离婚配早了些,否则,凭这容貌,当个族长夫人措措有余呀……”
当年的她美名传千里,而眼前的少年,容貌更在当年她之上——
她暗自谓叹时光如流水,又为儿子的容貌感到欣慰:多好的年华呀!
再粗陋的衣裳亦掩不住少年华美的容颜,那如天鹅般的美颈,白玉一样柔美的肌肤,黑墨一样柔顺的头发随意地散在脸庞两侧,可当少年转首朝着母亲微微一笑时,妇人的脸霎时苍白了几分。
少年左颊上那巴掌大的“奴”字印记,那一笔一画极其触目心惊,凸起的肌肤如一条条蛇盘蜷在脸上。尽管,这些烙印,经过十年的褪化,已不见初烙时的焦黑和丑陋,长出了纷色的新肌,但放在这一张完美的脸上,让人生生感到老天的失职……不,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失职!
为什么会这样呢?姚族除了遵循血液的纯净外,不是最崇尚容颜之美么?
明明是这样的相貌,这样绝色,若被她的娘家所认可,只要养至七八岁,就可以轻易地被姚族长老选中,进而成为族长身边最优秀的书童。成长后,只凭着侍候过族长的资格,要娶什么样的姚族少女,要过怎样高贵的生活都可以,还可以给家族带来荣光。
只因为少年的父亲是丹东帝国最憎恨的北蒙外族汉子,只因为她违背了姚族千年的铁律,与外族通婚。
她的父亲、兄长,甚至母亲,便狠心如厮,生生将她们推拒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