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终于到了连听到申钥儿唤她娘亲都如针扎一般痛苦,她偷偷令赵妍从外面弄来一只鳄鱼,夜里悄悄地放进了花园中的荷池之中。
第二天,她一早起身,站在窗外看向荷池,她的寝房居于三层,居高临下的视野,她可以清楚地看到,那荷池的表面是那么的平静。
没等多久,申钥儿穿着一件小肚兜和月白色的小亵裤准时来到荷池边。申钥儿的奶娘象平常一样让几个家丁围着荷池看着。
她心中冷笑,静等悲剧发现,看着申钥儿做着跳水前的动作时,她的脑中晃过的全是奴才们从鳄鱼嘴里抢夺下来的残肢断骸。
鳄鱼是喜蜇伏的动物,喜欢静沉在水底等猎物上来,等申钥儿游近它,以她那小身板只怕还够鳄鱼塞牙缝,这些家丁全不过是个摆设。
可令她纳闷的事发生了,申钥儿并没有下水,她在做跳跃的那一瞬间,突然就停住了脚步,指着平静的荷池水面对身后的奴才说着什么,虽然她隔得远听不到,但看到一个个奴才突然疾步跑动起来时,她知道失败了。
黄昏时,申剑国下朝,她抱着申皓儿给申剑国请安,至书房的窗边时,听到里面软软的童音,“爹,娘亲是不是不喜欢钥儿!”声音听上去有些垂头丧气。
她的心无端一跳,难道,这鬼丫头竟知道是她让人偷偷放了鳄鱼,所以,今天下午才突然不下水,反而来申剑国的房里告状?
“钥儿为什么要这样问?”
“娘亲成日抱姐姐,都不抱我……”瓮声瓮气中带着一点点的抱怨,听得田敏丽虽频频冷笑,却也偷偷嘘了一口气,到底是两岁的孩子,能知道什么!
“那是因为你姐姐身体弱,但凡父母总会心疼一些幼弱一点的孩子,钥儿长大会很出息的,不必和你姐姐计较这些事!”
“钥儿明白了!”娇软的童音明显活泼起来。
“呜……”喑哑难听的哭声终于从她的嘴里溢了出来,从无声到有声,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痛在她的胸腔处蔓延,最后从咽喉出发泄了出来。
是天理昭然,报应不爽么?如果她从一开始不把姐妹之间的恩怨清算到这个无辜的孩子身上,现在,是不是不同了?
她忍不住惨笑,笑自已谋算一生,双手挖了一个坟墓,葬尽了子女!
那竟是自已的亲身骨肉,从出生到现在——
那孩子没有喝过她一口的奶!她的奶水全给了另一个女人生的孩子!
更不曾被她抱过!另一个女人生的孩子却在她怀中长大!
她甚至连正眼也没有瞧过她,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开始长第一颗乳牙,第一次迈开双腿走路,甚至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唤她一声娘亲!却不厌其烦地教另一个女人的孩子如何开口唤一声“娘”!如何迈开第一次的脚步,手牵着手,一路娇养,来初潮,到及笄,她无一不精心打理!
她才十一岁就被送到虎狼之窝,却月月给她寄来家书,报平安!
而她精心护养的那个日日家书催命,让她们速去接她回苍月,哭诉着自已受尽非人的惨遇!
“啊……”田敏丽发出一声象钝器划过枯木的声音,又象是鱼刺梗在喉间,吞不下,吐不出,她疯狂地哭、疯狂地大笑,她想撕裂这个世界,她想毁天灭地,可她什么也做不了,死死缠缚在她身上的唯有——疼!疼!疼!
夜幕沉静,千人的城门口却寂静如荒野,除了贺锦年和顾城风外,所有的人都疑惑不解,究竟庆安说了些什么,会瞬间逼疯一个如此强势的女人。
突然,众人看到,田敏丽从地上惊跳起来,她蓦然转身,象是急切地在寻找什么,最后,那近乎癫狂的视线落在了顾城风的身上。
她跑得极快,一眨眼就到了顾城风的面前,在众人不得思解时,田敏丽竟当着所有的人朝着顾城风跪了下来,带着乞求的哭声倾倒而出,“景王殿下,她……她……”田敏丽瞬时不知如何说下去,因为在这一瞬间,她竟然不知道应如何称呼申钥儿,“景王殿下,钥儿是在你手里,我请求您,请您把她还给我!”
众人心头一恸,这是什么情况?田敏丽究竟听到了什么,竟犯起浑来?公然开口向景王要申护卫?燕京城谁不知道,就在此不久前,景王殿下一路以鲜花、赞歌将申护卫迎回,怎么肯把她还给田敏丽,让田敏丽用巫术给申皓儿换个肉身?
但也有一些人担心,毕竟田敏丽是申护卫之母亲,一个母亲提出这样的要求,自然是合情合理。
顾城风尚未开口,已有人耐不住,哄亮之声瞬时盖过田敏丽的哭声,“微臣韦铭志斗胆恳请景王殿下三思!申护卫虽然是大魏申家之人,但她在苍月五年,忠心护主之心早已成为苍月军中的传奇,如今昏迷不醒,却要被生母以巫术相害,实在令人心寒!”
“微臣亦赞同韦大人,请景殿下三思,方才老臣听申夫人和申七小姐一番话,分明有意要鸠占雀巢,做为一个母亲,如此偏颇狠心,实属罕见!”章永威疾言厉色之辞马上得到半数以上大臣的呼应,纷纷站出来为申钥儿请命。
田敏丽鼻涕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净,她心中苦过黄莲,什么是自食恶果,她就是!
顾城风挺直的鼻梁,带着釉色般温润光泽的薄唇微微的抿着,牵出一抹好看的冷笑,眉宇间是惯常的安然恬静,他对所有人的请命置若罔闻,一双桃花眸了无温度地落在田敏丽的身上,“申夫人凭什么跟本王要人?”
田敏丽心口酸涨欲炸,急喘的气息中,声音里交织着痛苦和懊悔,“因为,她是……民妇之女儿,十月怀胎所生下的女儿!”
“女儿?”顾城风冷漠地撩动唇角,隐带讥诮,“申夫人若视钥儿为女儿,倒令本王有些事情要请教!”
众人讶异,几时见顾城风如此肯放下身段请教起一个大魏的妇人?他们全不是省油的灯,自然听出这其中肯定有缘由,便朝着景王一礼,悉数站回原地。
“啊……”田敏丽思绪一片浑沌,刚想问清景王话中之意,突然眼前一晃,一个黑色的包袱扔在了她的膝下,她睁着泪意朦胧的眼睛不解地问,“请问景王殿下,这是……”
“打开!”顾城风言简意赅。
田敏丽不解其义,也不敢多问,便伸手缓缓解开那包袱上的结,在打开上面一层,揭开另一边时,突然看到露出的一块那熟悉的桃木人偶钉,她的心狠狠一拧,如惊蜇了般收回了双手,腰身一软,便半伏在了地上,那眼睛活象见了鬼似的圆瞪。
顾城风垂眼望田敏丽,清冷无波地复一句,“开!”
田敏丽周身的血液急剧地在体内奔流狂走,她重重一喘着气,她害怕的不是这样狰狞邪恶之物,而是它们唤醒了她心中最邪的恶念。
“申夫人怎么胆子变小了?”贺锦年声音略带了些嗤笑,神情却没有多大的变化,“这些全是在你女儿的赔葬品,申夫人可要收好!”
田敏丽呜咽一声,疼得一手狠狠揪上心口,那里再一次被碾成齑粉,她全身发颤着伸出手,一点一点揭开黑布,当看到那一面写着“咒”字的镜面时,她眼神悲怆,嘴里涩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是古灵巫术中至邪之咒,可以让一个人的运气在短期内走向衰败,而相反,铜镜的背后,却是运辰的正面,她在铜镜的另一面写上了申苏锦的时辰八字,期望借用此咒让自已的儿子早日舒醒。
彼时那一幕幕得意的杰作,今日却成了最触痛的回忆!
人群中蓦地响起惊恐之声,一件件令人诈舌的邪恶咒物摆在了众人的眼前,宫灯下,如恶鬼般狰狞,年轻武将尚好,只是轻咳一声,瞟了几个眼后别过脸,一些年老的大臣显然有些吃不住,以袖掩脸根本太过直视那一张张狰狞的面具,其中一个站得比较近的老臣双腿一软,直接就昏了过去。
“众位大臣!”顾城风表情似乎出现了一道淡淡的裂痕,突然敞开声线,“本王曾亲赴大魏寻找申钥儿,几经周折,最后,本王的人在申氏一族百年前的老宅找到了她。她被放在一间黑暗、破败、阴冷、充满腐败气息的地窖中。而她就独自躺在一块板木之上,身上盖着一张写满符咒的白麻布,身体四周钉满这些桃木人偶钉,墙壁上无不是人头恶鬼泥塑雕面,横梁上挂尽符咒。本王见到申钥儿时,她的身体已近枯败。现在,回答本王,这些,是谁亲手布下的?”
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之事,却被顾城风温润如珠玉的声音道出,声线中没有任何的指责之意,一句一句平平淡淡如颂佛经,却像尖针、似芒刺、似锥子钻进她的心!
“是我,是我的错……”田敏丽喃喃自语,声若细蚊,身体剧烈颤抖着,这里的每一件邪恶都出自她的手,被祭在巫坛之上被下了千百次的诅咒!
她一个人做不了这种事,又不敢轻信任何人,便与申皓儿商量。
两人趁着夜晚将申皓儿从申府后院背出,扔到马车上,连夜前晚申氏老宅,吩咐老人打开地窖之后,把申钥儿的身体如破布娃娃般直接从地窖的通道踢下,而后,一人拉着一条腿沿路拉进那间阴冷的五鬼之地……一幕一幕地画面不断在她的脑海翻涌,分不清是一场梦,还是曾经拥有过的真实记忆,这是一个魔咒么?是上天的戏谑么?还是报应!
她没有答案,世间没有一个人能够给她答案!
“太毒人,人死不过是头点地,究竟是谁,对申护卫下了这样的狠手?”
“既然是殿下开口盘问申夫人,想必是与申氏一族有关,申夫人,你说呀!”
“不错,先是让自已的儿子冒领了申护卫的荣光,现在,又冒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决不是巧合,一定是阴谋!”
义奋填鹰的质问之声此起彼伏,个个指着田敏丽,可眼前的妇人此时毫无初时的锐利厮狠,她脆弱地一直盘蜷在地上,痛哭流涕……
申皓儿闻言,心中凉透,她知道一切不同了,她虽然没有完全听清庆安公主的语,但“申皓儿方是我的亲生女儿”却如热蜡一般地滴进她的心里。
之前在公主府,庆安对她和种种细心和呵护,总是含着戒备之心,但再防着,心里也觉得一个人的关心总是有度。当她伤口发疼时,庆安眼里泛起的红丝假不了,当她吃不下饭时,庆安一口一口地用管子吸汤,极有耐性的导入她的食道内,那样的小心翼翼,也假不了。
田敏丽伤心欲狂的泪,让她仿佛看到了末日之路延升到自已脚下,她本能地后退着,她想找一个无人的地方把自已藏起来,她怕极了,怕极了田敏丽会一把将她推开,一脸的厌憎地对她吼“你不是我的女儿,你给我滚!”
她掩住脸,将头死死埋在膝之间,她不要,不要了,不要她的爹,也不要她的娘亲,她谁也不想见,她只想远离这里!
此时,所有人人眸光都定在田敏丽的身上,想从她身上得到答案。唯有申剑国的眼神至始自终盯在了贺锦年的身上!
从贺锦年射向纳兰钰斐那一箭开始,他就发现这个少年身上有着一股说不清的神秘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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