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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申皓儿尖叫地掩住脸,声音凌厉如午夜惊魂,听得在场所有的人周身的皮肤都起了皮,齐齐将眸光移向申皓儿。
那一瞧,年轻的还好,年老的几个大臣的腿差点站不住,当场就指着申皓儿,嘴里颤颤地吐出,“这什么东西,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顾城亦身后的妃子离申皓儿极近,就算是庆安公主也被吓得倒吸一口冷气,她想不到苏楠才死几天,申皓儿脸上的伤恶化如此严重,那黄黄烂肉里还有半截的蛆在翻动着尾巴,阳光下看得令人作呕。
而其它的妃子早已顾不得端仪,个个花容失色,惊叫声中半掩了眼睛四处逃窜,个个只想远远地躲开申皓儿,其中一个稍年轻的妃子恰好看到一只蛆虫从申皓儿嘴里爬出来,一时控不住,连掩嘴都来不及,直接呕吐了出来。
“我……我不是鬼,我是人,是人呀!”破漏的声音从她的嘴里古怪地发出来,张口时,一条条混着血和黄浓的口涎顺着裂开的嘴角挂了下来,惊得那些妃子更加慌乱,唯恐申皓儿向她们靠近,个个尖叫嘶叫着,“有鬼呀,不要过来,皇上,捉住她,捉住这女鬼——”便齐齐往顾城亦的身后躲去。
顾城亦被一群妇人推拉撕扯,不过眨眼间,一身龙袍便被几个妃子扯得乱七八糟,他也顾不得,皱着眉头,一脸恶心的地侧过首,指了指庆安,“这是怎么回事?”一想起,这一阵子原来自已天天与满脸蛆虫的女子商议事情,顾城亦就觉得胸口一阵阵的恶寒。
庆安心头涩苦难当看着自已可怜的女儿,根本不愿理会顾城亦的质声。
“不是,我不是鬼,我是大魏护国将军的嫡女,我不是鬼……”申皓儿一会拿手掌掩脸,一会提了裙裾蒙住自已的脸,她全身瑟缩着,祈求着老天爷听到她的哭声,让她没入尘埃。
这一刻,她觉得自已就象是一丑陋的怪兽一般掉进了人群之中,引来人群的慌乱和好奇。
原本苏楠在时,每日给她处理伤口,消肿。苏楠死后,她担心换一个医女的话,多一个人知道自已毁颜,就多了一份传出去的危险。她极怕,一旦流言传到她的父亲那,她会成为一颗废棋。
所以,连日来,她不愿接受庆安给她派来的医女,她强行逼迫自已处理。
因为对着镜子抹药,她其实害怕得连眼睛也不敢睁开,胡乱涂沫后,苏楠配置的药两天就用光了,接着,庆安找人新配的药膏效用显然没有之前明显,伤口处很快就开始发肿,发涨。
随着盛夏的来临,天气越来越变得炎热,申皓儿依然戴着那云织彩锦所制的面具,因为她的伤太明显,为了遮盖的效果,那面具很厚。一天到晚戴着,热气全被闷在里面,申皓儿的脸开始溃烂,可她心里无法承受,除了上药外,她始终不肯摘下面具让脸上的烂肉透透风,不仅让原先完好的牙龈也受到感染,甚至面创向耳后开始扩大,整簇整簇的头发开始落下。
而脸上肌肉和神经早已坏死,失去了疼痛感,闷在里面化脓生蛆她自已也并不知道。
申皓儿满脸仓惶地看着众人,一个个的神情都写着惊恐、厌恶、恶心,无不如避蛇蝎似地从她的身边逃开。
“娘,娘……”她无助地用两只手拼命盖着脸,可创面实在是太大,遮得了上面,遮不了下面,尤其是令人感到恶心的是,她脸上的蛆因为感应到阳光的照射,开始活跃起来,其中一只还从她的指缝里爬了出来,直惊得一群后妃惊叫连连。
田敏丽只觉周身的血在狂奔逆流,所经之处,血脉如丝线般一根根地断开,没有人能看到自已的骨肉被折磨至此!
她完全没料到自已的女儿突然变成这样,她是一个母亲,本能让她狂冲了过去,按住申皓儿的肩膀,缓缓将她的脸扳正,看清时,她全身哆嗦着,眸光惊惧不停扫着申皓儿狰狞的每一寸肌肤,她嘴里念念有词,仿佛被梦魇住一般,“皓儿,怎么会这样?谁伤了你!究竟……是谁这么残忍……”
“娘亲,救我,救救我!”申皓儿全身控不住地瑟瑟发抖。她一边极力用手捂脸,一边极力将脸压下,此时她钗环俱掉,发髻散乱,听到母亲的心疼的哭声时,委屈涌现心头,她一把反抱住母亲,想投入田敏丽的怀中汲取温暖。
田敏丽看到那一张如腐尸般的脸带着恶臭猛地要粘近自已裸露的颈项,尤其看到那几头翻腾的蛆虫正从她的裸露的牙龈处爬出来时,她“嘶”地一声倒吸了一口气,本能地推拒申皓儿的靠近,可仅仅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却搅烂了申皓儿所有的信念。
她退后一步,凄厉的眼里闪出难以置信,张了张浮肿的半边嘴,咿咿吖吖含糊不清的哭声中,频频发出碜人心骨的笑声,“娘亲……您也不要皓儿?你也嫌弃皓儿?”
田敏丽心脏仿佛被重重地捶击了一下,全身的血液被挤向脑门,她上前一步,朝着申皓儿展开臂膀,连连呼叫着安慰,“要要要,娘亲怎么会不要皓儿,皓儿,你放心,娘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田敏丽心头泛起层层酸楚,再不顾其它,一把将申皓儿揽进怀中抚慰,手中一点一点地抚过女儿狰狞如恶鬼的脸盘,凄声而哭,“皓儿要相信娘亲,这天下没有什么能够难住一个母亲的!”
周遭所有人都静下来,为这一片母爱感到震憾,顾城亦的几个妃子亦觉得方才的表现太过失态。虽说那申皓儿看上去极为寒碜,但不过是个人而已,这青天白日的哪有鬼。
庆安公主死死抿着嘴唇,一动不动地站着,此时,她根本分不清自已的心情,究竟是看到田敏丽如此痛苦而感到畅快,还是因为申皓儿是自已的亲生女儿,自已筹划了十几年,最终把女儿害成这样而痛苦。
倒是申剑国身边的两个白衣女子,脸上皆没有多余的表情,从头至尾象个无关的看客一般。
“娘,这,这这这是什么?”申皓儿突然缓缓抬首,目光里透着淘天的恐惧,她紧紧盯着田敏丽衣襟上一只爬行的蛆虫,心中有着强烈到令她马上窒息的欲感,可她还是抱着最后一丝的怀疑,“这,这哪来的……怎么会有虫子,好可怕呀,娘,您……”
田敏丽泣不成声,她摇摇首,只能苍白地安慰,“别所,皓儿别怕,有娘在——”
“啊,娘,您的意思是说,是我脸上长虫子了?可脸上怎么能长虫子呢?不是死人才长的么?”申皓儿瞪大双眼极力地否认,同时,一只手缓缓、缓缓地触上自已的脸盘,先在表面摸索,接着两根手指伸进洞里掏着,最后,两指捏出一只活生生的蛆虫时,瞬时,尖厉的惨叫直透苍茫大地——
她一会哭,一会笑,一会蹦蹦跳跳,象个疯子一般,最后被田敏丽死死地抱进了怀中,一下一下地拍着,安慰着——
申皓儿在田敏丽的轻拍下终于开始安静下来,慢慢地又止住了泪,突然,她象回忆起什么似乎地很兴奋地抬头,声音中带着怪异的天真浪漫,“娘,有办法的,有办法,娘您不是会古灵巫术么,那里面是不是有换魂之术呀……娘呀,娘亲,您把申钥儿的身体弄来给女儿用,好不好?”申皓儿急切地搂着田敏丽,拼命地扭着身子撒娇着,而她嘴里吐出来的话更让人感到毛骨悚然,“如今申钥儿的身体在景王殿下的挽月小筑,母亲您想办法拿回钥儿的身体好不好,反正她是活死人,要不要脸都无所谓,母亲,您帮帮女儿好不好!”申皓儿兴奋地说了几句后,突然,嘴一抿,眼泪竟说来就来,她跺着脚扭着身子,象极了年幼时缠着田敏丽说要上街逛的孩子。
申皓儿的眼泪流过那血水与脓水相伴的烂肉,直看到田敏丽心如刀绞,甚至对申剑国频频使来的眼色丝毫也未察觉到。
田敏丽从怀中取出帕子,小心翼翼的擦去一只蛆虫,哽咽应着,“好好,皓儿要什么娘亲都答应,娘就是死,也要帮你治好,娘会想办法跟景王殿下要钥儿的身体!”
“娘,您是天底下最好的娘!”申皓儿惊跳起来,但很快半张脸就垮了下来,古怪的声音里又透出了哭腔,“可是,娘亲,要是景王不肯将钥儿的身体给女儿,那女儿怎么办呀,我们斗不过景王的,苏楠都死了,她去挽月小筑为女儿拿申钥儿的身体时,被杀死了,我们斗不过景王的!”申皓儿此时心神早已乱,她象个无助的孩子一般,她只想把心里最急切、最担心的事告诉田敏丽,田敏丽就象是她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田敏丽手中的帕子很快沾满了污血和黄脓,她扔了手中的帕子,强行用安慰人心的口气笑,“钥儿是我申家的人,娘跟景王要人,是天经地义之事,皓儿你别担心!”
母女俩深陷于自已的情绪中,浑然不觉得这话听到别人耳朵里,是怎样的冷漠和无情。
大红车驾内,顾城风瞥见贺锦年纤黑的睫毛突然颤了颤,将她一把抱到膝上坐着,轻轻笑,“听听,这帮跳梁小丑打起本王的主意了,锦儿说说,本王应如何惩治她们?”
贺锦年抬着,触上那一双痴缠着迷恋的桃花眸,那似水波荡漾的深情瞬时敛尽她心中最后一丝哀伤,平视着他,展颜一笑,“自然是十大酷刑轮番上!不过,这会先让她热热身,否则,一下子接受太多,锦儿担心田敏丽也会跟着申皓儿一起疯掉。”
顾城风俯首,他的鼻尖轻触她的,那嘴角的笑如春融白雪极为诱人,竟让她心生起一阵阵的痒意,又想起方才两人之是的耳鬓厮磨,贺锦年的脸蹭地一刹通红,尚不及摆脱那种突来的心跳袭击,顾城风的吻又落到了她的唇瓣上,“锦儿,是你诱我的……”
“城风,你不用如此费心地安慰我,我不是一个孩子……”她呢喃半句,余下的话悉数被他吞入腹中。
而马车外,众人悄悄议论之声响起。
“古灵巫术?想不到申家会有这样恶毒的邪术!”
“把另一个女儿昏睡的身体弄给这个女儿?这也太残忍了吧!申护卫为申氏一族做了这么多的事,要换来这样的结局?同为母亲,怎么会偏心至此?”声音中气十足,一听就是武将的声音。
“将军所言甚是,下官瞧着这个申皓儿跟申护卫一比,简直是云泥之别。希望景王殿下不要答应将申护卫交还!”
一声冷讽之声响声,“景王千里迎回申护卫,为她正名,还给她荣耀之身,肯定是一护到底,怎么会把申护卫交给这一狼心狗肺的一家子!”
田敏丽这才惊觉,自已因为申皓儿方寸大乱,竟一时失言。她疑惑地看着申皓儿,深吸一口气,斩断所有的情绪,神情略带诡异,“皓儿,谁告诉你,古灵巫术里的换魂之术?”
这是她田家世代单传下来的秘术,所知的人并不多,她曾想过将此术教给申皓儿,可惜申皓儿太过娇养,未必能适合学这种常与蛇虫毒蛟相伴的巫术。
申皓儿毫无所觉田敏丽神情的变化,她眸光散乱中带着疯狂,“是公主殿下,她说的,她说您会,她还帮着女儿抢申钥儿的身体,可她太没用了,她抢不到,女儿没救了……娘,女儿害怕,女儿不要这身体,女儿晚上都做恶梦,娘,您帮女儿,救救女儿!”
慌乱、绞痛在一瞬间褪去,田敏丽的大脑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她低下首似乎在自语一句后,抬首时,仿若听到战鼓敲起的士兵一样,脸上全然是临阵的杀气。
“公……主?”田敏丽皮光带着剥皮的阴鸷一个一个地从眼前一堆的女子扫去,最后定在了安庆的脸上,脸上的神情从疑惑到惊诧,再到愤怒,最后只短短一瞬间,眼里霎时间寒冰肆虐,俨然已经起了杀意,“别来无恙呀,我的好妹妹!”她上下打量着庆安,眸光凉飕飕地嗤笑出声,“打扮着这一幅老皮老肉的模样,还嫁给了一个半入土的老臣子,还真委屈了你。”
庆安公主被田敏丽的眸光盯得全身直发毛,咬了咬牙,挺直后腰,凝住心神,“不委屈,有人知道我的苦处就行,就不劳申夫人费心了!”她的话自然心有所指,引得申剑国左右两边的白衣少女注目一视,嘴角同时挑起不屑。
田敏丽突然牵了申皓儿的手,一步一步地走到庆安跟前,一双皓眸带着芒刺恶狠狠地看着她,“说,皓儿的脸是不是你伤的?”
“不是!”庆安断然摇首,感到一种冷凉沁入骨髓的气息,她本能地小退了一步,却倏然想起自已此时的身份高过田敏丽,神色一振,冷冷道,“一码归一码,我断不会拿一个孩子来出气!”
“那就好,要是我发现皓儿的脸上的伤有半份跟你有关,我有的是办法治你,你最好给我记下了——”
庆安脸上倏地一变,不觉抚上下腹,指尖微微一抖,只觉得自已所有的勇气都被田敏丽那一双来自地狱的森冷给浇灭,她的声音里透了明显的颤意,“我说了不是,就不是!”
顾城亦早就没注意申皓儿和田敏丽之间的母女情深,此刻,他与几个大臣都看着那一幅巨大的挂布。
直到耳边响起庆安略微哆嗦的声音,他方侧首略疑惑地瞧了一眼庆安,又看了一眼田敏丽,心道:想不到这世间还有令庆安怕的人,这申剑国的夫人果然不简单。
“最好是这样!”田敏丽沉着脸点点头,她微微侧首看向申剑国时,却见他冷着一张脸盯着城楼上的白底红字的巨幅布。
申剑国似乎感应到田敏丽的眼光,低首瞪视一眼了申皓儿一眼,眸光又阴冷地落在田敏丽的脸上,冷笑,“这就是你宠出来的好女儿!”
田敏丽和申皓儿被申剑国冷冷一斥,本能地顺着申剑国的眼光看去——
申皓儿双眸裂至极限瞪视着城楼之上,牙齿不知是咬还是抖,咯咯作响。她一会似乎是难以置信地闭了闭眼,用力地摇摇头,似图将这些可怕的画面从脑子里甩开,一会又无法控制地睁开眼去确认是不是哪里出了什么错——
没错,字字句句一清二楚,那时在燕南城,看到钉椅后,她已近崩溃边缘,被盘问时,章永威问什么她其实没有仔细去想,只是本能地问什么她答什么。
她全身颤栗地仰头看着,那斑红的字,如血书般的在阳光下异常地刺目,上书:民女申皓儿系大魏护国将军申剑国之嫡女,民女供认,民女身上所携苍月朝庭重臣的罪证系父亲申剑国之物。民女乃奉父命入苍月,目的是要挟名单上的重臣为民女向苍月皇上请命,让大魏皇子奏邵臻顺利归国。以下是苍月朝庭重臣罪证列举一二:燕京运河史赵明运,私下与妻舅贩卖私盐,五年获利一亿四千七百多万两白银。燕西副统领,参与燕西军营参将官职买卖,获利白银四百七十多两。工部尚书之子宠妾灭妻,一尸两命,工部尚书欲盖迷障,制造伪现场,致牛氏含冤而死三年……以上皆证据确凿,人证口供皆妥当完好收存。言至此,笔墨转成黑色,上疏:微臣苍月提刑司章永威受燕南刺史周怀正大人委托,调查申皓儿所述,结果断定一切属实!
待众臣看完后,人群哄然一阵阵的骚乱,虽然仅仅列举了几个,但谁也不知道这名单上究竟还有谁,如果这白幅上单单是申皓儿的供述也罢,偏偏在下面签上了章永威的大名。
在苍月,但凡为官的,就视章永威为地狱勾魂使者,一旦被他给盯上,就意味着牢狱之灾离自已不远。多年前,也曾有十几个朝臣联合设陷阱想整死章永威,当时在朝野内外掀起淘天巨浪,面对处心积虑铺下的陷阱,章永威也一度被押解入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