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眼闭,心境一,久而凝神。气自丹田出,周于全身,汇于涌泉。
二十三字心诀陆离已熟记于心,可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第二层——心境一。按范子旭的教导,闭上眼跟随心跳,可闭上眼只能感受到一片黑暗。
“还是不行。”陆离坐在后院空地上,朝范子旭摇了摇头。
范子旭问道:“还是跟不到心跳?”
他点了点头。
“没道理啊。”范子旭微微皱眉,当初自己修行时,池南分部的掌门还是夏柏魏,从师兄口中知晓心诀后,便一个人静静地在后院修气,不到一炷香时间便学会了入神。可为什么陆离连心跳都跟不到?
他转头,见陆离再次闭上眼,尝试搜心,没多久便睁开眼摇头。两天来第六十次失败。
“算了,折柳,先不练了,去吃饭吧。”
陆离点头,站起身拍拍屁股往斋堂走去。夏玉木已将玄武门道袍给他,灰色丝质长袍,胸前缝了一只巨大的玄武,半张着嘴,脚踏海角,头顶天涯。背后是一副阴阳太极。虽然有些宽松,穿着好似长裙一般,下摆偶尔会绊脚,但是融入玄武门的喜悦让他喜欢穿着道袍。
往常午时过半,仍在斋堂用餐的人已寥寥无几,而今天却坐满了人,虽餐桌上空空如也,但依然无法阻挡众人高涨的气氛,伸着脖子,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范子旭随意瞥了一眼,打了六两饭两个斋菜挑了个角落与陆离一同坐下。虽饭已凉,但两人整个早晨都在修气,肚子早已空空,饥不择食,冷饭剩菜亦如佳肴。陆离大口大口地扒着饭,不久便空了盘,未吃饱,准备起身再去打些饭,忽然张恒迎上来笑道:“小师弟你坐着,我去帮你打饭。”说完便抢过铁碗往盛饭的木桶小跑而去。
范子旭停下手中竹筷,抬起头扫了一圈,发现众人虽依旧是坐姿,但有不少屁股已经离开木凳半寸,一手抓着桌角,蓄势待发。
他右嘴角微翘,故意放慢动作,再扫一圈,有几双腿已微微颤抖,便装作饭里有石子,将剩余的一口饭拨到桌上,起身准备去打饭,果然伸过来一只手想要从他手中夺碗。
他装作吃惊道:“你干什么?”
夺碗的是与赵龙腾同一年进入玄武门的王展羽,嘻嘻笑笑:“打饭这种事哪里需要您亲自跑一趟呢,我来,我来。”说完便接过碗跑向盛饭的木桶,恰好与张恒撞了肩膀。
他怒道:“走路不长眼睛啊!要是把范兄的碗摔地上了了怎么办!”
张恒亦怒道:“把小师弟的碗摔了,十个你都赔不起!”
六十几个师兄弟瞬间分成两派,一派站在王展羽这边指责张恒走路不看人,一派支持张恒表示王展羽说话太冲。两派人互相指责谩骂,唾沫如薄雾般萦绕他们周围。
陆离有些惊恐,抓着范子旭的衣角小声问道:“师兄,发生了什么事了。”
范子旭早已猜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抚摸他的光头安慰道:“没事的,他们只是。”顿了顿,他扫了一眼众人,起身抽出无缨剑加重音量说道,“想尝一尝我无缨剑的味道。”
喧闹立即止住,张恒与王展羽迅速变了脸,朝范子旭笑道:“范兄,我们在讨论,只是讨论的声音大了些,您别见怪啊。”
范子旭并不想去理睬,只是将无缨剑插回剑鞘,俯下身问陆离:“折柳,饱了没?”
陆离只吃了七分饱,本还想吃半碗饭,但悄悄看了看四周,觉得气氛有些古怪,只好点头说道:“饱了。”
“那我们走吧。”
出了斋堂,陆离长长吐了一口气,仰头问道:“师兄,刚才到底怎么了?”
范子旭扑哧笑出声。
自那日与沈玉木的比试过后,虽然他败给了沈玉木,但好歹沈玉木身任掌门,池南分部的第一把交椅,而他常年垫底,能接下沈玉木一招已够令人大吃一惊,况且,他竟险些击败沈玉木。这令师兄弟们大跌眼镜,没想到垫底王是真人不露相。便没人敢再看轻他。
众师兄弟本以为赵龙腾是掌门以下的头号高手,所以常常围着赵龙腾赵兄长赵兄短,但没想到被范子旭一招打败。于是现在成了范兄长范兄短。
一想到现在赵龙腾成了孤身一人,范子旭便觉得舒坦。他在心里骂道,叫你平时趾高气昂,现在落到这种境地也是活该。想着想着就笑了。
陆离看着他问道:“师兄你怎么这么高兴?”
他摆了摆手:“今天天气不错。”
稍作休息,范子旭拿了柄长约半丈的铁矛与陆离来到后院。未时未到,众人便已到了后院,见他们来,迫不及待迎上去欲抢夺铁矛。
“范兄,我帮你拿铁矛吧!”
范子旭睁大眼睛,低声吼道:“滚!”众师兄弟这才纷纷散开去。
他与陆离来到北面。他曾在这与沈玉木比试,毁坏了大半的地砖,泥土裸露,杂草还未来得及生长。
他将铁矛插入土中,望着陆离的双眼说道:“外式,我喜欢称为体术,即身体的战术,与力量是密不可分的,你力量不够,所以刀也拿不稳。从今天起,就由我来带你修体术。”
陆离回头望了一眼,师兄弟已站好位,右手握剑,左手两指摁住右手手腕。队伍最前,赵龙腾右手执剑压腕,左手收于后腰,道袍微微鼓动,飘飘欲仙。
“我们不跟他们一起练吗?”
“不用,你跟我练就行。来,你试试这铁矛。”
陆离往前一步,双手握住铁矛,微微用力,铁矛纹丝不动,便加重了力道将铁矛拔出土地,重心不稳,往后退了几步。“师兄,这,好重。”
范子旭笑道:“重就对了,这铁矛重十二斤,刚好用来给你练体术。”
陆离道:“师兄,我该怎么练?”
范子旭扫了一眼,周围泥土地空了一大片,原本被地砖压得有些厚实,经过几天的雨打风吹已有些松动,黑色泥土有淡淡的臭味,正好。他说道:“将矛插入地中,保持竖直来回搅动三遍再将矛拔出,往左两步,重复以上动作。”
陆离抱着铁矛确实有些吃力,“可是,好重。”
“重就对了,只有不断地去征服,你才能进步,开始!”
陆离双手紧握铁矛,深吸一口气,将它用力插入土中。因为用力过猛而使得矛尖入土太深无法搅拌,只能将其再次拔起,奈何入土实在太深,使尽浑身力气才将铁矛拔出地面。出土的铁矛带起一小撮泥土,压得他的背几乎成了拱形,连连退后几步,噗通躺倒在地上,索性不想起来,与铁矛一起看蓝天外的云卷云舒。
十二斤,比两把小单刀还重。双手握一把小单刀已有些吃力,更别提两把。他能将铁矛从土里拔出已属不易。
范子旭提了一篮子土豆回来,见他躺在地上,觉得有些奇怪:“这么快练完了?坑呢?”
他尴尬地坐起,挠了挠头:“搅不动。”
范子旭一声苦笑,“我就知道,还想着能省些力气,靠你给我挖坑我好种土豆呢。”
他疑惑:“师兄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范子旭眼珠一转,道,“你还有力气吗?”
他试着将铁矛扶起,果然刚才已经耗尽了力气,无奈摇了摇头。
范子旭点头表示已知晓,又望了一眼土地,只有一个稍浅的坑,周围翻着些许泥土,便从篮中拿出一颗土豆摁了下去,盖上些泥土。“大功告成!折柳我们回去休息吧。”正要走,却发现陆离只是坐着,毫无离开的意思。
他问道:“怎么了?”
“师兄,我不想走。”
“为什么?”
惆怅如烟,混在泥土的臭味中无限蔓延。陆离望着身旁的铁矛,忧伤淡淡,“若是不好好练习的话,我就不能保护重要的人了。可我有想要用生命去保护的人。”那人便是红妆。
范子旭欣喜,又微微有些遗憾。若是我以前也有这想法,恐怕现在已小有所成。他已将陆离看成过于的自己,想在陆离身上挽回所有后悔弥补所有遗憾。
“好样的!体术无法练习,我们可修气,再来!”
“嗯!”陆离紧咬嘴唇,用力点头,就地趺坐,深吸了两口气,记起心诀,“双眼闭,心境一,久而凝神。气自丹田出,周于全身,汇于涌泉”,却仍是无法入神。
范子旭沉思:“你在心中默念心诀会不会好一点?”
陆离照做,却比平时更为难熬,双眼只闭了一小会便忍不住睁开。“还是不行。”
林府学正休息,望见他们两眼呆滞互相对望,不禁觉得有些好玩,便起身走去问道:“小师弟你怎么了?看你一脸呆滞的样子。”
陆离抬头无助地望了他一眼:“师兄我学不会修气。”
他挑了挑眉:“怎么会,双眼闭,心境一,久而凝神。气自丹田出,周于全身,汇于涌泉,记住心诀照做就行了。”
陆离嘟着嘴:“我记住心诀了,但是就是做不到心境一。”
他想了想,解释道:“心境一,便是排除杂念,做到心身合一。”
忽然范子旭似发现了什么,猛拍大腿道:“对了,排除杂念!光头,你可能是想太多了,放空一切试试?”
“是,是这样吗?我试试。”陆离深吸一口气,再次闭上眼,将脑中碎念清楚干净,果真不再觉得难熬,只觉得自己虽身处黑暗中却感觉十分安定,呼吸亦变得通畅,能感受到身体各处毛孔的舒张,不久黑暗中出现了似鼓响声,节奏稳定,让他的心逐渐沉下来,落在一只柔软的蒲垫上。
范子旭望着已经入神的陆离,忽然笑道:“真不知道他这个光头里每天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