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让问道。
“所有。”
羽衣斩钉截铁的说道。
赵让摆摆手,转身就准备走。
他觉得羽衣说的太空泛了。
空到毫无意义。
所有包括什么?付出所有又能怎样?
毫无意义的付出,带来的同样也是毫无意义。
赵让失去了和她继续聊下去的耐心。
“我能帮你解决白鹤山的所有事端,让你今天之内就下山赶往河边,为此我能付出所有,这有问题吗?”
羽衣说道。
赵让不置可否的回道:
“唐晚晴也是这么说的。”
羽衣沉默了。
如果赵让是这般态度,她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
“你想要什么保证?和查缉司有什么关系?”
沉默了片刻,赵让还是开口问道。
“保证我……保证那红衣小孩没事。”
赵让说道:
“那你不妨告诉我你知道的全部,这样咱们兴许还有的谈。”
羽衣却很强硬。
她一定要先得到赵让的保证。
否则多一个字都不会说。
“你知道我不是查缉司的人,所以我得问问她。”
“我可以等。”
“那你起码该告诉我点什么。既然你能付出所有,告诉我点什么也很正常吧?”
羽衣想了想,从口中吐出一个地方:
“道藏阁。”
说完,她干脆的转身,回了屋子。徒留赵让一人站在院中发呆。
赵让并未真正去过道藏阁。
上次去,只是路过了门口,并且还是深夜。
山中的路蜿蜒曲折,对赵让这样方向感很弱的人来说,同一个地方若是不去个十七八次,根本就记不住……
好在现在刚到下午,距离弟子们的晚课还有很长的间隔。
赵让逢人便打听,终于是找到了路,走对了方向。
这会儿的道藏阁和夜间看起来完全不一样。
仿佛被比云朵还要洁白的雾气托着,悬浮在半空中。
远远看去,真有几分天上仙宫之感。
这里面所存放的,是道门这么多年来全部积淀的精华。
大门敞开着,门钉被弟子擦拭的锃亮。
不知是不是错觉,赵让刚迈过门槛,就觉得里面比外面要冷些。
道藏阁共有三座楼,中间围着一片空旷的庭院。
相比于在门外看上去的庄严肃穆,里面却是有些慵懒随性。
不过这也符合道人的心性,一切都顺应自然。
叶子到秋天就该落,落在地上却是也不用清扫,自有风将其刮到远方。
人也是一样。
每一步自有定数,就像一天之中饿了就得吃饭,困了就得睡觉。
赵让站在庭院中央伸了个懒腰,觉得自己也放松了不少。
心中暗想道自己跟着道门兴许还挺契合的,要是以后在外面觉得没意思了,不如就上山来住一阵,哪怕什么都不做,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花开花谢,日出日落,也挺好。
浮想联翩之际,赵让的眼角突然看到一片白光闪烁。
一柄长剑从他右后方的死角袭来。
剑气搅动落叶,剑光如天边孤雁。
赵让并未躲避,而是赞叹了一句“好剑!”
持剑人剑锋微微一滞,接着剑意中就带了几分急躁。
对于一名剑客来说,旁人只夸赞他的剑,不夸赞他的剑法,是一种致命的侮辱!
诚然想寻得一把趁手的利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只要肯努力,还有银钱,是能够做到的。
但绝世无双的剑法则不同。
除了日复一日的勤学苦练,还得有远超常人的悟性和机缘,三者缺一不可。
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是通过努力不能拥有的,剑法一定算是一个!
其实出剑之人的剑法并不差。
精妙轻灵,意出锋至。
若不是刚才因赵让的言语,沾染了几分急躁,着实已经可以算是第一流。
赵让在这样的剑下,好似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就像一条落日彀中的瘸腿老狗,即便想要挣扎,也深感无力。
就在剑尖已经指着他的眉心点来时,出剑人手腕一沉,竟是凌空画出一道优美的弧度,转而向他的咽喉刺去。
森寒的剑气已经逼到了赵让的面颊。
赵让骤然拔刀!
“当!”
金铁交击之声传进耳里,极为清脆!
再看那剑,却不是被赵让的刀锋所荡开,而是稳稳的没入赵让的刀鞘里!
除非阔剑,剑比刀窄,这是常识。
这柄剑在长度上和赵让的乌钢刀相仿,而锋刃又窄了一寸左右,因此可以全然套进他的刀鞘之中。
只不过这样的法子太过冒险……
没有万全的把握,谁敢用自己的性命来赌?
“这种法子是谁教你的?”
剑光散去,剑气不存。
持剑人都已松开了剑柄。
正是那位先前和红衣小孩争斗的蓝衣小孩。
“没人教我。”
赵让手持剑鞘,挽了个刀花,刀鞘中的剑训诫飞出,插在这小孩身前。
“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你自己想出来的?”
蓝衣小孩难以置信的说道。
“没错,就是我自己出来的。
赵让事先也不知道他的这把剑的剑锋会比自己的刀窄。
但当他发现这点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应该这么做。
“你想了就会做?万一做不到呢?”
蓝衣小孩继续问道。
“应该做的事,哪怕结果不好,也要去做。”
赵让回答的很是干脆。
蓝衣小孩想了想,而后点了点头,又重复的说道:
“你这一手,我以前从来没见过。”
看得出赵让刚才用刀鞘接剑带给他的震撼有多大。
“以前别说见过,想都想不到!”
赵让笑着说道:
“那你现在见过了,下次自然就能想到!”
蓝衣小孩说道:
“是,但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想起来也更可怕。”
赵让疑惑的问道:
“什么事?”
蓝衣小孩正色道:
“我刚才已经输给你了。”
“要知道,那个穿红衣服的,从来没有赢过我。”
赵让哦了一声,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这么说来,你从未输过?”
整个白鹤山上,除了那红衣小海外,估计再无人和他比剑。
他说红衣小孩从来没赢过,那就证明他从来没输过。
“是的……但这次我的剑却被你的套住了。”
蓝衣小孩语气中带着浓浓的不甘。
对于没有见过的招式,他有些不知所措。
“但我已经还给你了,现在你的剑可不在我的刀鞘里。”
赵让指着蓝衣小孩面前的插在地上的长剑说道。
“所以你为什么要突然对我出手?”
赵让问道。
这是他不明白的地方。
偷袭虽然令人不齿,但如果有足够的理由,倒也没什么。
“我是想试试你够不够格当他的朋友。”
蓝衣小孩说道。
他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红衣小孩。
“我是不是不重要,但你永远不会是。”
赵让说道。
蓝衣小孩被赵让这句话激怒了。
“你凭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不会为了他拼命。”
“朋友之间,可以吵架,可以翻脸,可以闹的不可开交,但在需要的时候,一定会为彼此两肋插刀,肝胆相照。”
赵让解释道。
蓝衣小孩的心情平复下来,缓缓说道:
“是,我永远不会和他成为朋友。因为我根本就不喜欢他。”
“既然不是朋友,那我也没必要为了他拼命,但你却可以,是吗?”
赵让耸耸肩是,说道:
“朋友之间本就如此。等你有愿意为此这样的人了,你也就有朋友了。”
“我不该对你出手的。”“而且,我出手实在太轻率了。”
蓝衣小孩说道。
赵让淡淡地笑了笑:
“你的出手如果再重一点,现在我已经死了。”
蓝衣小孩冷冷地说:
“你不会死的。”
赵让道:“哦?”
蓝衣小孩说:
“因为我不会真的杀死你,虽然你也不是我的朋友。”
赵让又笑了,笑声却已变得很冷漠:
“所以你准备用我的朋友来威胁我,让我拼命?可惜我不会让你有这种机会。”
蓝衣小孩突然咬着牙说道:
“那你就当我想杀你,而且已经想得要命,这样可以吗?”
赵让知道他是因为刚才那一件被套住,心有不甘,于是随性的说道道:
“那你就来杀我吧。”
蓝衣小孩瞪着眼,看着自己面前的剑,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的剑锋上流淌着赵让的血。
他的右手在剑柄上慢慢地握紧,然后突然拔剑,向赵让刺了过去。
剑势诡异而猛烈。
一剑刺出后,剑尖突然分成了三截。
三截剑尖同时向三个不同的方向刺出,让人很难闪避。
只可惜赵让已经不再像先前那样一动不动。
身子忽然间就向后退,刀锋划出一道冷酷的弧线,准确地击中了蓝衣小孩的剑身。
剑锋震颤,蓝衣小孩的剑几乎脱手。
这是他第一次遇到如此强烈的反击。
蓝衣小孩的脸色变了变。
变得和他的剑锋一样冷酷。
一个小孩子不该有这样的神情的。
这样的神情浮现在他的脸上,也代表着他早就失去了本该属于这个年纪的天真与快乐。
刹那间,剑势如风,剑尖如雨,一连刺出九九八十一剑。
这是他的杀手锏。
虽然他并不想杀赵让,但是这一招他非使出来不可。
因为在他的认知中,这个世上只有一种人能接得住他这一招。
而且这种能接得住这他一招的人,在看到他出剑后,无论在什么地方,无论在做什么,都一定会停下来全力以赴。决计不会分心,也不会逃跑。
很巧的是,赵让就是这一种人。
就在蓝衣小孩剑势最盛的这一瞬间,他的刀忽然又改变方向,以一种很怪异的手法,将刀锋自剑尖下面刺了出去。
蓝衣小孩那一剑的力量立刻被瓦解。
庭院中传出一声清脆的刀锋破空之声。
赵让的乌钢刀已经将他的剑从剑尖处,一直劈开到剑柄。
蓝衣小孩做梦也想不到这一刀会从什么地方劈过来,也想不到这一刀会这么狠。
他呆呆的看着赵让,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哭还是笑。
“现在我总算明白了……”
“原来一个人到了差点就死的时候,他的剑会提前去死。果然它才是最靠得住的朋友。”
赵让说道:
“你这么说没问题,但别忘了用剑的是人,一个人就算要死,也得先学会怎么去生。”
“那么现在我是生是死?”
蓝衣小孩问道。
“这句话你应该问你自己。”
赵让说道。
“现在你自己已经有了答案。”
蓝衣小孩看着手里的半柄剑,沉默了很久,终于长长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着赵让。
“我明白了。”
“我真的明白了。”
他的声音里绝没有任何讥讽之意,他的脸上甚至还带着微笑。
“对不起,我承认不该对你突然出手,但这是因为我前面看错了你。”
赵让饶有兴致的问道:
“无所谓。人活着有时候就是用来被人错看的。”
“你是个很奇怪的人。”蓝衣小孩说道。
随后又补了一句:
“是个很奇怪的好人。”
“你自己大概也知道,有些坏人到死都不会做好事的,所以他们就算想变好,也没有机会了。”
“哈哈哈,多谢!”
赵让对他拱了拱手,这一刻却是没把他再当做小孩,而是当做一个和自己对等的成年人。
“所以我想提醒你一件事,虽然这件事我不该告诉你,但我不想一个好人莫名其妙的死掉。”
蓝衣小孩并不懂什么是生死。
所以“死”这个字眼,他张口就来,说的极为轻松。
“什么事?”
童言无忌,想说什么都可以,何况赵让并不觉得他会有什么正经事提醒自己,但见他说的很是诚恳,还是愿意花点时间,听他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