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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宜以为,她和任司曜之间,大概也就只有这么一点交集了吧,可她没有想到的是,那天下班之后,他竟然会在楼下等着她。
她下早班,那会儿是下午三点多钟,秋日的阳光正好,任司曜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安静沉默,却吸引无数的目光淝。
定宜起初不知道他是在等着她。
看到他站在那里之后,她的心有一刻短暂的凝滞,却终究只是努力克制着,一如既往的轻轻走过。
“定宜。”
他却叫住了她当。
定宜那时候刚刚走到他的前面,他的声音袭来的时候,她停顿了一下,然后,回过头去,像是面对她的每一个病人一样,对他点点头,轻柔开口:“任先生有什么事么?”
任司曜看着她,她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安静柔和,可他却仿似能看出她眼眸深处藏着的一团忧郁。
她对他轻轻的笑,可那笑容是客气疏离的,任司曜觉得她好像比上次见面瘦了一些,那一双眼睛,就显得越发的大了。
“上次的事情,很抱……”
他有心说声抱歉,可她却又是一笑,出声打断了:“没关系的,我已经忘了。”
她说完,抬腕看看手表,蹙眉匆匆说道,语气里有些抱歉的味道:“我约了人,时间快到了……”
“那我不耽误你了。”任司曜明白她的意思,“你快去吧。”
定宜点点头,转过身快步的向着医院外走去。
任司曜看她步伐轻盈的走远,仿佛真的有什么急事,也仿佛真的有约似的,她走的很快,没有回头,没有停顿。
可他不知道的是,定宜转过身去那一刻,眼睛就已经红了。
那天去任家做客,是她一生里最不愿意回想的一场梦靥。
她带了小孩子喜欢的礼物去看天晨,车子在任家豪华无比的庄园别墅外停住时,定宜就算性子再怎样的淡然,也为这里的奢华和漂亮吃惊无比。
她想过任司曜的出身了得,却并未料到,他的家境竟然优渥到了这样的地步。
天晨看到她很开心,欢呼着想要跑过来她身边,却被身畔一个端庄娇美的少妇轻轻握住了小手,定宜看到那少妇对天晨轻轻摇头,天晨就撅了撅小嘴,却仍是乖乖的站着没有动了。
她也并未在意,礼貌的与众人打招呼。
被迎进偌大的会客室,管家带着佣人无声的穿梭忙碌,她的面前被放了一杯热茶,她的对面,坐着天晨的母亲,阿姨,还有任司曜的母亲——她是天晨母亲的伯母,天晨也该叫她一声奶奶的。
三个女人皆是气质超群,望着她的目光充满了审视和……几乎瞧不出掩饰的很好的不屑。
“温小姐不是这里人吧?”
任太太放下茶杯,轻轻问了一句,她年过五十,却保养的极好,穿珍珠白的缎子旗袍,头发绾的一丝不苟,流苏的披肩半罩住她圆润的肩,仍能看出她年轻时是怎样的美人。
定宜坐在那里浑身都不自在,她的父母虽都是知识分子,但到底只是小门小户的出身,这样的阵仗,她大抵也只在电视上看到过。
脊背挺的几乎都要僵硬了,喉咙也有点发粘,听到询问,她慌忙摇摇头:“我大学是在这里念的,工作也安排在了这里。”
“你念的D大?”任太太又问,长眉微微挑了一下。
D大是A市最末的大学,任太太这话的意思,很明显。
定宜觉得脸颊烫了一下,轻轻摇头,小声回了一句:“我读的是A大的护理专业。”
“哦,那你念书倒还不错。”
任太太似笑非笑,微微侧脸对着身侧天晨母亲说道:“穷人家的孩子,就是知道用功,哪里像咱们家里的,一个个锦衣玉食的,都惯坏了……”
天晨的阿姨立刻就附和道:“您说的是,只是……生在咱们这样的人家里,自然不需要再那样用功,又不是只得上大学一条出路。”
任太太笑的更灿烂了一点,却摇头道:“到底还是要多读书的好,你瞧瞧温小姐,终究还是和那些不三不四的女孩子不一样,我一瞧就觉得她是个好的。”
三个女人的目光立时一起落到了定宜的脸上
,那目光不是善意的,虽温和,却到底透着看轻和嘲讽。
定宜最是敏感的性子,几乎立刻就明白了,人家这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人家的态度也很分明,怕她缠上人家家里的公子哥儿,所以先用话把她给堵住了。
和不三不四的女孩子不一样,那就不该做没脸的事,你是个有知识有文化的人,该懂得分寸。
定宜差一点就哭出来,可自小父母的教育,让她受了委屈,却依旧只会隐忍,她死死咬了舌尖,才没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她来任家做客,是通过任司曜给家里报备的,也许是这么多年了,任司曜从未曾和除却未婚妻之外的女孩儿有过瓜葛,因此,任太太分外的草木皆兵,先就对定宜有了不好的印象。
一个小护士,不过是给天晨打了几次针,就能讨得天晨的欢心不说,又笼络的司曜也替她说话。
任太太想到那一日儿子看似随意的一番话,就觉得心里不舒坦,儿子的性子她最了解,可以说就是个暖不热的冰块人,什么时候竟会说起一个女孩儿的好来,可不是被人给哄住了?
这一见,任太太就觉得自己想的没错,这温定宜看起来秀秀气气的,坐在那里也不多说话,笑起来也柔柔弱弱的,她们还没说几句什么呢,就一副泫然欲泣受了多大委屈的样子——男人就吃这一套。
她们这一辈的女人,几个没吃过这种白莲花的苦头?
不说自己家,就说霍家,那个岑曼殊惹的家宅不宁,闹了多大的笑话和风波?
瞧着这温定宜就和岑曼殊是一路人。
定宜强忍着满腹委屈,依旧是礼貌的对三人笑了笑:“伯母您谬赞了,我生在普通人家,父母从小就教导我要好好念书,说起来也好笑,我除了会读书,也没什么其他的优点了,反而读书读的都有点呆了,也不会说什么场面话,倒是让您见笑了。”
任太太闻言一愣,转而却是掩嘴轻笑:“瞧瞧,还说自己不会说话呢,这小嘴不是挺会说的嘛。”
她说罢,也不等定宜再开口,直接站了起来,对管家说道:“今儿温小姐在咱们家做客,多做几样好菜来,交代厨房,别丢了咱们任家的脸面——对了,温小姐吃得惯海鲜吗?”
“我不挑食,什么都可以。”
“那就好,咱们家的厨子,做得一手的好海鲜呢。”
任太太说着握了她的手亲热的往餐厅那边走:“在这里别见外,想吃什么就说——我知道你家境不好,好孩子,可怜见儿的,一会儿多吃点,咱们家虽是一般人家,可却有一些压箱底的好东西呢……”
那一顿饭,定宜几乎是食不知味,她甚少吃海鲜,因为不太喜欢的缘故,可却并不是毫无见识,可任家的人,却把她当成了没见过世面的灰姑娘一样,餐桌上她但凡哪一点做的不如她们那般优雅得体,就会收获意味深长的笑意和鄙薄的眼神。
若不是天晨总是童言稚语的与她说笑,定宜几乎尴尬的再也坐不下去。
告辞的时候,任太太原本要司机送她的,定宜千方百计的推辞了,离开那一栋豪华无比的别墅庄园时,定宜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天色微黑,这边因为是私人别墅区,没有出租车会过来,定宜沿着长长笔直的柏油路走了很久很久,方才打到了一辆车子。
定宜以为自己会哭的,可她却意外的没有掉眼泪。
她心里其实并没有多少怨气,原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差距太大了,不怪别人戴着有色眼镜看她。
若换做她是任太太的立场,大约也会这般草木皆兵吧,毕竟,她与任司曜的身份天差地别的大,任太太怕唯一的儿子被她这样的女人勾.搭上,到底也情有可原。
可唯一委屈的却是,她真的没有这样的心思,若是她存了这样的心思,也不算委屈了她,只是,她何曾想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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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司曜下车,早有工人过去把车子停好在车库中。
“太太在做什么呢?”任司曜一边摘了大衣一边询问管家。
“太太刚和朋友喝了下午茶,这会儿正在客厅里……”
任司曜点点头,沿着长长小径往任太太所住的那一栋别墅而去。
“司曜回来了?快过来坐,尝尝我刚得的好茶。”任太太笑眯眯的招呼儿子,满眼的疼爱。
任司曜却不复往日的神色,他站在那里,面上的神情有些细微的不悦和克制:“母亲。”
“怎么了?”似乎是瞧出了他的不对劲儿,任太太赶忙的放下茶杯,关切的询问。
“温小姐是我请来的客人。”任司曜望着母亲端庄华贵的那一张脸,自小到大,母亲对他的疼爱他都记在心里,他也从不曾对她有过任何忤逆,这,还是第一次……
任太太立刻就红了眼眶:“我就知道,你这几天见了我也不说话儿,就是心里气着我呢,她是你的客人,我又哪里怠慢了她?”
任司曜微微蹙眉,心里却已经有些软了:“我并没有说您的不是,只是,她到底无辜受了委屈……”
“她找你告状了?”任太太的眸子里有一抹锐色闪过。
任司曜摇头:“并没有。”
任太太冷笑一声:“那你从何得知我给了她委屈受?我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她,陪着说话陪着吃饭,反而让她委屈了?”
任司曜不想与她争吵,转过身去向外走。
“你去哪?”任太太重重一拍桌子,任司曜步子一顿,任太太又觉得自己好似对儿子太凶,不由得又放缓了口吻:“好了司曜,咱们母子,别为了无关紧要的人生气,明媛明儿就回来了,你这次好好陪陪她,还有你们的婚事,可不能再拖了……”
任司曜忽然觉得说不出的心烦,胡乱应了一声:“知道了,我还有事。”
抬腿就匆匆走了,任太太听着他话语里敷衍烦躁的口吻,不由得拧起了眉。
她还真是没想到,儿子竟然会为了那个温定宜,来找她兴师问罪。
她没告状?说出去谁相信,不然家里谁会嘴巴这么碎说给司曜知道?
任太太几乎能想象出来那个温定宜娇娇弱弱在儿子面前哭泣委屈的样子来,不由得又是一阵窝火。
看来,这次不能再纵容着司曜胡闹,和苏家的婚事,该提上日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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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司曜和徐尘沣在一起多喝了一点酒。
他自小就胃不好,任太太不知费了多少的心力给他调理,却成效不大。
任司曜自个儿知道,从他明白自己在这个家里没有一丁点自由和选择权的时候,他的心情就再也回不到年少时的无忧无虑了。
有句话说的很对,你既然享受了家族带给你的锦衣玉食,那么自然,就该承受常人不能承受的委屈和苦楚。
他比起普通人来说,从小就是金尊玉贵,所以,他也就赔上了自己全部的兴趣爱好和抉择的权利。
念什么高中,去哪个国家读书,回来家族企业历练,交际什么朋友,与谁家的小姐恋爱结婚,都已经一条一条列的清楚明白了。
他只用乖乖听话,然后成家立业,若是有能力了,就去自己接手公司,若是资质平庸,就交给信托基金,坐享其成就足够了。
这世上无数的富二代都是这样,好似大家都挺开心,也不曾想过反抗或者是换一种活法,可他不知怎么了,总想跳出这个圈子,可却又仿佛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似的,什么都不去做。
尘沣看着他醉醺醺的样子有些担忧:“你没事儿吧?待会儿别开车了,我打电话给你家司机……”
任司曜却摆摆手:“没事儿,我慢一点就行。”
酒吧不甚明亮的灯光下,他的皮肤几乎是透明的发白,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瞳里氤氲着说不清楚的一层情绪,徐尘沣不由得叹了一声:“那行,注意安全。”
任司曜拿了车钥匙出去,发动车子之后,他忽然不知道该去哪里。
明媛明天就回来了,与她的婚事大约也要订下日期了,任司曜忽然觉得心头的烦躁丛生而起,他按按太阳穴,莫名的,眼前又浮出她轻柔安静的笑脸,她的眸子似乎也在柔柔的望着他,如水波一般。
他忽然就调转了车头,往她的医院而去。
定宜接到
护士长电话的时候,她刚刚洗完澡正要睡了,头发都是湿漉漉的,也来不及擦干,就套了衣服出门进电梯。
护士长电话里说的含糊,只说有急事要她务必过来一趟。
定宜以为是有急诊,医院人手不够,也来不及多想,下楼打了车就直奔医院而去。
去护士站换了自己的护士服,随便把仍旧湿着的头发挽起来,匆忙询问,“护士长,我需要做什么?”
定宜仍有些微喘,护士长却看起来并不很忙的样子,只是说了一个房间号:“那里有一位病人需要你过去护理一下。”
定宜什么都没想,直奔房间所在的七楼而去。
任司曜站在窗子前,背对着门口的方向,他听到叩门声笃笃响起,随即是他脑海里一直浮沉的那个声音轻柔响起:“你好,我是护士温定宜,我现在方便进去吗?”
房间内没有声音响起,定宜并不意外,这样的情况很常见,她直接推门进去,却愣了一下。
房间内没有开灯,只从窗子那里透进来一些外面的微光,而任司曜,就安静的站在那里,她看到他的背影,孤寂而又寥落,被月华笼罩着,仿佛是云上仙。
定宜说不出话来,一时之间,只觉得喉咙里蕴着酸和苦,那两种滋味儿交缠在一起,要她蹙了眉尖。
“定宜。”
他又唤她的名字,定宜忽然有些恍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她的称呼,从温小姐变成了定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