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发现这个位置极其优越,除了身后观众席之外,可以将法庭里所有的角落尽收眼底。不过,即便不用回头她也知道,观众席上空无一人,妈妈为了保护她这个未成年人的隐私,让律师申请了非公开审理流程。
白馨蕊渴望地看了一眼对面被橡木围栏圈起来的被告席,连日子来对威廉的朝思暮想,在即将要见到他之前的这一刻变得格外强烈。
那个曾令她心旌荡漾的红发男孩,丰神俊逸,才华卓越。
一想到他英俊的面庞,灼热的目光,狂野的求索,她身体就不由得发颤。
白馨蕊曾不止一次地想象过他现在的样子,或许,他穿着破旧肮脏的囚服,或许,他的头发杂乱如野草,然而,那只会令他显得更加硬朗,充满男子汉气概,与此同时,自带发光体的男神风采会从残酷无情的现实表象里跳脱出来闪出更耀眼夺目光辉。
法庭前端坚固的木质高台之上仍空无一人,宽大审判台上放着一本十分厚重的书,用深褐色的烫金羊皮封套包裹着,镶嵌着金色腰线的木头法槌安静平和地躺在一个小圆形木垫上。
审判台后面是一张高背的墨绿色牛皮椅子,从上面金色铆钉的闪亮程度,大致可以判断,本县大法官是个尽职尽责的人。
椅子后面,樱桃木嵌板装饰的墙面正中,是一个镌刻着天平的巨大圆形金色徽章,徽章上方是一只展开羽翼的金色老鹰,它们仿佛在无声地彰显着法律的威严,而椅子两侧的美国国旗和康涅狄格州州旗成为这种威严的官方背书。
陪审团坐在右侧的长窗下,十二位陪审团成员和一名候补成员却早已到齐,他们个个神情严肃,看上去比原告本人还要一筹莫展。
早已在原告席居中位置上坐下的黄雅倩,拽了一下女儿的手,并用目光不满地示意她坐下。
白馨蕊咬了一下嘴唇,心怀忐忑地回到她母亲身旁,未及落座,就看到几名狱警押着身穿橘红色囚衣的威廉走上了被告席。
白馨蕊迅速挣脱开了妈妈的手,再次趴到围栏上,手指死死捏紧了手链上的那枚星星吊坠。
这还是那个她心心念念的威廉吗?
对面的男人面庞消瘦得近乎凹陷,目光呆滞,脸颊上不知何时覆盖了一层老气横秋的青胡茬。从囚服之中裸露出来的肌肤白得像吸血鬼,脆弱得仿佛禁不起任何外界的光和空气,整个人憔悴疲惫,笼罩在一种平庸颓废的下层市民气当中。
任何人都不难看出,为了这次庭审,他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使自己保持清洁,然而,他手上、脚上冰冷沉重镣铐,和身上颜色过于鲜艳的囚服,在庄重肃穆的法庭里显得异常醒目,似乎再提醒所有人,他特殊的身份。
变了,全变了!
白馨蕊的心猝不及防地被一根粗而坚硬的刺狠狠扎了一下,眼睛里一下子蓄满了泪水。
她的威廉呢?那个高大俊朗高贵儒雅的男孩,她心中最美好少年呢?
泪水在她眼圈里一圈圈打转,只有拼命睁大眼睛,才能控制住不让它们涌出来。她固执地努力,想透过朦胧的泪光再次看清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男子。
忽然,她看到的却是对方额头上那道触目惊心伤疤,即便是他那疏于修剪的红色头发,也无法将这道疤痕藏匿起来。皮肤增生使愈合后的伤口略有些凸起,刚刚拱出来的粉色新肉与腐败的创面、深褐色的淤痕交织在一起,看了令人胆寒。
显然,他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一百倍!
此时,即便这位曾经的模范预科生、学生会主席穿着正常人的衣着走在普罗大众云集的街头,也不再会有人多看他一眼。
如火热情和少年意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挣扎尘网,被幽愤百般折磨,最终看穿一切的凡俗灵魂。
白馨蕊开始在心里诅咒那些善于摇动笔杆描写浪漫故事的小说家,正是他们为她想象中的落魄少年穿上了一件太过华丽,充满末路英雄色彩的悲情主义风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