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一家人,也没必要客气了,坐下喝茶,待会儿多出力就是了。”钱茂禄喜滋滋地说。他家里兄友弟恭,妯娌和睦,哪里想的到杜家内里的龌蹉。
听了钱茂禄的话,杜栓只得掩了嫉恨的表情,坐在凳子上低头喝茶。因今日是好日子,杜梅也不便发作,许氏看着杜栓,眼角藏着深深的担忧,很怕他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杜钟站在杜梅旁边,朝她看了看,低声说:“我会留意他的,量他翻不出大浪来!”
“嗯。”杜梅一时也没有什么法子,只能看一步走一步了。
杜钟见时间差不多了,就把二踢脚一溜排在院门口,又将一千响的挂鞭挑在竹竿上。村里难得碰上起屋造房,何况是二房一屋子妇孺造房子,来看热闹的乡人里三层外三层将杜梅家门前围了个水泄不通。
“我苦命的儿啊……”与此时的热闹极不相称的,是一个哭声远远传来。
乡人们纷纷转头去看,只见多日不曾露面的曹老太,拄着一根柴禾棍子,颤颤巍巍哭哭唧唧地来了。众人不知她要做什么,自动闪开了一条通道。
“她怎么来了?拣这个时候,还正是触霉头!”一个妇人嘀咕了一声。
“我的傻儿子哦,你给人家卖命,人家拿你的钱起屋盖房喽!”曹老太扔了棍子,一屁股坐在杜梅家院门口,开始嚎哭。
“曹嫂子,你这是做什么?”杜钟忙上前搀扶。
“你别碰我啊,男女授受不亲,甭想占我便宜!”曹老太躲闪着,拍打杜钟。
围观的人被她这一句男女授受不亲逗得哄堂大笑。想杜钟正值壮年,身强体壮,而曹老太已是满脸橘皮的老妪。这谁占谁便宜啊。
杜钟被这话噎的,一脸尴尬,只得缩了手,站在旁边。院里钱茂禄等人,不知所以,有点茫然地看着外面。
“嫂子,你这是做什么,二愣子跟着杜梅干,是好事!”杜家锁也上来劝,他与二愣子家是老亲,平日里也时常接济他们。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我儿累死累活的,白干呢!”曹老太这会儿糊涂油蒙了心,也不辨好赖人,冲头冲脑地一顿抢白。
杜家锁气得一转身回去了,难得和这疯婆子说话。
“曹嫂子,我家里正办大事,你有什么话,起来说吧。”许氏疾走两步上前轻声说。
“你们这户黑心肝的人家,昧了良心,骗我儿给你家卖命,他挣的钱呢?我一个子都没见着!全被你女儿哄去了,你家里这会儿造房子,我家炒菜连油星儿都没有啊!”曹老太一边说,一边抽泣。
杜栓怕乡人认出他来,仍戴着破草帽,他在院里听得真切,嘴角轻蔑地抿着.他正愁没法当着钱茂禄的面,对杜梅撒气,这曹老太可真是上天派来给他的。
他挺了挺腰,翘起了二郎腿,惬意地喝茶,坐等看好戏。他甚至希望,最好闹得今天开不了工,狠狠地挫挫杜梅的锐气,再给二房找点麻烦!
“曹老太,你闹得哪一出?你搞搞清楚!二愣子的钱,是他要我代管的,这会儿怎么说是我昧下了!”杜梅又气又急。
“你代管?钱呢?给我!”曹老太听到钱,来了劲,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窜到杜梅跟前,伸出了脏兮兮如同枯木的手。
“钱在云裳绣庄小叶掌柜那里保管着,我哪能随身携带!”杜梅瞪大眼睛,深恨曹老太此时来捣乱。
“这不是和没钱一样嘛,我儿挣的钱,凭什么给你代管!我才是他娘!”曹老太激动得唾沫星子乱飞。
“这要等二愣子回来,你自己问他了!”杜梅冷声回道。
“我就想不明白了,你给我儿使了什么狐媚子手段,他肯跟你干活?”曹老太叉着腰,一双浑浊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杜梅。
“曹老太,你不要忘了县令老爷的惩罚,信口雌黄是要被游街的!”杜梅见曹老太又要犯老毛病,大声警告她。
“你家二愣子什么德行,你这做娘的没点数吗?人家杜梅肯带他一起挣钱,那是你家死鬼显灵保佑!”围观的乡人们听不
下去,一个妇人插嘴道。
“杜梅是带他上正道,你倒想拖后腿,真没见过这种人,怎么当娘的!”另一个妇人紧跟着说。
“你们总说挣钱挣钱,钱呢,我一个大子都没见着!”曹老太两手一摊,耸了下肩膀。
“梅子,既然曹老太不乐意你带他家发财,你就带我儿子,我儿子可能干了,你一年结算一次工钱都行!”一个老汉急得直招手。
“带我家的!”
“我家的也跟着你干!”
围观的人群人声鼎沸,有点头脑的人都在想,杜梅才做了多久,就已经开工建屋了。这要是跟着做几年,造屋娶媳妇还不是妥妥的?
“咦,你们这些人,全被她骗了,二愣子一文钱都没拿回来过啊。”曹老太急得直跳脚。
“啪!”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划出一道白色的弧线,从人群中飞到了曹老太的脸上。
“谁砸我?谁砸我!”曹老太拎着小册子,大声叫嚣。
“你儿子的钱!”叶青一脸铁青地从人群中挤了进来。
他一早到摊子上喝茶,才知道杜梅今天家里开工,他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她,不说出来,憋在心里难受,于是驾着马车风风火火来了。
哪承想,杜梅家围得全是人,他只得将马车拴在路边,好不容易挤进来,就听见曹老太胡说八道,他心里恼火,一把扯出账本子,扔了出去。
“这明明是纸,哪里有钱,你莫要糊弄我!”曹老太自然认得叶青,她把小册子抖得哗哗响。
“叶青,你给她念一下吧。”杜梅一见叶青,坦然道。
“咳咳,你这老太。听好了,五月初十,收四百文,五月十一,收六白文……”叶青清清嗓子,郎朗地念出来。
一个个数字,让原本嘈杂哄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了,连树上的蝉都歇了声。
“这做的是什么活啊,一天挣五六百文!难怪杜梅能这么快造房子!”围观的人无一不这么想,只恨自家儿子没逮着这机会。
“到今天一共……”叶青语调不变地继续念着。
“莫念莫念,这可做的了数?”曹老太被那些个数字一遍遍敲打,终于在最后一刻清醒了,她阻止叶青报数,不想露富招人嫉妒。自打老头子和大儿子死了,她家里经年也没见多这么多钱。
“那是当然,云裳绣庄哪里能骗人!”叶青睨了她一眼。
“那就好,那就好!”曹老太一脸谄媚,抱着小册子不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