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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2章 还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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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说八道!”

鲁泰勃然大怒,几乎立刻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满面凶恶之态,甚至有些狰狞。

“前日你分明已经招认得一干二净,如今当着我天教众兄弟,甚至教首的面,你竟然敢撒谎!说,快说——否则我立刻剁了你的手脚,让你知道知道厉害!”

谢危从头到尾都很镇定,此刻一撩眼皮,仿佛小宝并非为自己做事的人似的,只事不关己一般,淡淡提醒了一句:“鲁舵主,他年岁不大,你又何必为难?我竟不知,我教什么时候也会屈打成招了。”

天教招募人入教,打的便是“大同”的旗号,向来厌恶官府衙门里那一套。早在鲁泰将人带出来的时候,就有人注意到了这两人身上的伤痕,见得鲁泰那般对付小宝,心里不免都有些不适。

毕竟他们不是高位者。

鲁泰当年跟公仪丞的时候还是个小角色,可这些年来位置高了,手底下有人使唤,床榻上有人暖被,甚至还有流水似的金银能花销,哪里还记得自己也是为了一口饭入的教?早不知把初心都丢到了什么地方。

上天台还当是私底下,难免使人诟病。

谢危此言一出,下面便有些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的声音。

鲁泰再蠢,这时也反应过来,自己做得过了。

一张脸一时红一时白,下不来台。

但更令他狂怒的,是小宝先前招认,如今站在这高台之上,竟然不顾他嫂嫂的死活又矢口否认,反而使得自己陷入不利之境。

而谢危方才这一句话,更绝了他用那妇人来要挟他的可能!

至少现在不可能。

场面一时竟有些僵住了。

还是这时候万休子坐在上头咳嗽了一声,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通州距离京城不是很近吗?这位姑娘,当时也在通州?”

鲁泰瞬间就被点醒了。

他一下反应过来,即便小宝不开口,也不是没有文章可做,这一时竟干脆放了小宝,站到中间来,指着姜雪宁问他:“方才你说,跟着度钧,所以自然认识这个女人。那我问你,这女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是何背景,与度钧又是什么关系?”

小宝一听这话,面色便变了一变。

与此同时谢危一张脸也沉了下来。

姜雪宁虽不知鲁泰为何问起这话,可只看小宝与谢危的脸色,便知道自己的身份,在天教,或恐是一桩麻烦——

这样一个与朝廷作对的教派,会怎样看待一名官家小姐?

鲁泰见小宝不开口,冷笑道:“说啊!不是认识吗?!”

小宝喉咙干涩,开口道:“姑娘姓姜,乃是,乃是……”

后面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鲁泰便冷哼了一声,自觉已经握住了胜机,环视周遭所有人,大声道:“你不说,我却知道,我替你说!这个女人,姓姜,叫姜雪宁,是狗朝廷里户部侍郎姜伯游的女儿!她父亲在朝廷里当大官,是皇帝的走狗;她姐姐嫁进了王府,是皇室的媳妇;而她自己,入过宫,当过公主的伴读,而且还是度钧的学生!这样一个女人,我教号称与公仪先生齐名的度钧先生,竟然枉顾伦常,还要与她修炼,更为她孤身涉险!兄弟们,可还记得我教的教规——”

竟然是官家女!

一石激起千层浪,高台之下,一瞬间人声鼎沸!

不少人又惊又怒。

“竟然还是皇亲国戚?”

“呸,难怪这架势,看着就不像普通人家!”

“户部侍郎,年年苛捐杂税收着的户部吗?”

“度钧先生怎可与这种女人一起……”

“师生之间,伦常何在!”

“呸!”

……

若说先前还是看戏的人多,眼下姜雪宁的身份被公之于众时,大部分人先前那种看戏的心态便骤然转变了。大家都是贫苦出身,受尽了赋税的沉重与徭役的艰苦,对朝廷,对皇族,都有着深深的怨气,不然又怎会愿意为天教卖命?

求得不就是有一日“大同”么?

可这权贵家的姑娘,就这样立在高处,还与他们教中大名鼎鼎的度钧先生搅和在一起,实在扎眼,甚至让人的怒气与怨念都有了一个明确的对象和出口。

教中有过明确的规定,凡入教者,从此与权贵划清界线,有家者离家,有产者交产,更不许与这样的女人有染!

也不知是谁先在下头叫了一声:“教规处置!”

紧接着便有人跟着大喊起来:“按教规处置!”

很快下面声音就汇聚到了一起:“三刀六洞,先来一刀处置了!”

姜雪宁头皮都麻了一下,只觉被鲁泰看着,犹如被毒蛇盯上,背脊窜上一股寒气。

所谓“三刀六洞”是江湖上的规矩。

一刀穿过身体的一个部分,却会留下两个窟窿,反是要退出教派的人,都要给自己三刀戳出六个窟窿,以表决心。

而天教的教规……

“我教规矩,凡是教众,不得与权贵牵连有染。度钧先生身在教众,为我教兄弟表率,却明知故犯!”鲁泰的声音一句比一句寒厉,“若你不是教中人,当然好说。可你既然是,也还没有退教,就与这女人在一起。不能轻轻饶过吧?”

谢危盯着他没说话。

下头又有人开始喊“三刀六洞”。

姜雪宁面色微微煞白,心念电转,却偏偏什么也不能做。

万休子在高处冷眼旁观,倒是渐渐看出点意思来。

他其实只是想借鲁泰之手,制住谢居安,又不让自己搅进其中,给自己留下一点余地。毕竟谢危虽在此处,可边关上他那表弟燕临,还手握十万大军,不可小觑。若能联合去打朝廷,便如当年与平南王一般合作,自然最好。便是要杀谢危,也得顾忌外面,不能让边关与朝廷联合。

不过倒没想到,鲁泰对谢危恨得这样深。

公仪丞没白养这条狗。

他考虑片刻,竟然笑起来,一副和善的神情,道:“度钧这些年来,于我教有十万分的功劳。况这女子与他也不过就是一道修炼,并且婚娶。民间伦理先不顾,于教规虽有冲撞,却也不那么厉害。依本座所见,度钧也不过是一时糊涂,迷了心窍。”

全场都安静下来。

万休子却看了姜雪宁一眼,才将目光落到谢危身上,似乎全是为他着想,道:“三刀六洞对有功之人,未免太过。不如这样吧,度钧,念在你是初犯教规,我教也并非不讲道理,便给你一个走回头路的机会。只要你与这女人撇清关系,此事便当没有发生过,从此功过相抵。”

教首发话,谁敢不听?

没人表示反对。

然而谢危却知道,万休子断断不会这么简单就放过:撇清关系容易,难的是如何证明!

果然,紧接着他便抬手示意身边的道童,竟然将腰间一柄佩刀拔了,掷在下方的地上,然后指着那刀对谢危道:“无须三刀六洞,可太过敷衍,只怕大家未必心服,一刀还是要的。腿伤难治,身伤要命,便穿她一只手好了。倘若你不愿,这刀可就要落到你自己的身上!”

话到此处,已显出几分森然。

万休子固然是要向谢危发难,可姜雪宁这筹码握在手中,他总要进一步地试探,这筹码到底价值几何,有多重要。

毕竟为情爱单枪匹马到洛阳救人这件事,于他而言,始终有些不可思议。而且就这么跳进了自己的全套,又似乎有些简单得离谱,以至于使人不得不怀疑背后有阴谋诡计。

假如他与那女娃是装的呢?

又或许这一路就是为了放松他的警惕,使他觉得自己掌控了全局,好顺遂地踏入他设计的圈套。届时他以为用那女娃能威胁他,说不准谢危反将这女娃推出来挡刀,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这一回,他就是想要趁机看看清楚,这种情况下,谢危是选择给姜雪宁一刀,还是给自己一刀?

姜雪宁听见他这话,下意识看向谢危。

那刀就在谢危脚边。

他也朝着她看来。

这一瞬间,一种不祥的预感就这样从心中升起了,姜雪宁抬步就要向他冲过去,急急喊道:“不要!”

然而边上的道童几乎立刻将她制住。

无论她多用力挣扎,都不能逃脱掌控。

无数双眼睛看着。

谢危弯身捡起了地上的短刀,刀身雪亮,轻易映照出了他一双平静深邃的眼,灼灼的火光则燃烧在到刀尖,透出一种格外的凶杀。

他的手是弹琴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如玉,犹如被上天精心雕琢打磨,又仿佛山间凉风吹拂时屹立的竿竿青竹,带着几分温润墨气。

姜雪宁想起的是最初。

见着他时,病恹恹一张脸,白衣抱琴,信手拂弦,便使人如见巍峨高山,如闻潺潺流水。连身陷险境,自己都走不动了,还硬要连那张琴一起带着。她至今都不会忘记,在她发怒砸了那张琴时,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神……

还不起。

这个人情她还不起!

恐惧升腾上来,将她整个人攫住了,姜雪宁试图阻止他,几乎带着哭腔求他:“不要,谢居安,不要!我还不起……”

她泪水已然滚落。

谢危看向她,微微显出几分苍白的面容上,却浮出了一抹奇异的微笑。

他攥紧了那柄刀。

却只是云淡风轻地向她道:“还不了。那从今以后,换你欠我,好不好?”

姜雪宁说不上那一刹的感觉,仿佛痛彻了肺腑,又好像有什么拽着她跌坠,从此无法逃脱——

鲁泰已不耐烦的催促,指着一旁惯用来行刑示众的刑台:“教首难得开恩,选谁你想好了吗?我数三声——”

谢危搭下眼帘,只道:“不用数,我选好了。”

周遭人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

他已右手攥刀,平静地在将自己左手放在了凹痕遍布的刑台上。刀尖抵着手背,刺破皮肤,血珠顿时冒出。他停了有片刻,似乎要彻底抛去什么,然后才紧抿着嘴唇,闭上眼,暗咬牙一用力,便将刀刃往下压去!

隐约似乎有“嗤”地一声,在人脑海中响起。

可实则无声。

这一刀锋锐地楔入,深深贯穿了他整只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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