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之后,画成。言诚举着画离远端详,离近观察,然后问客人:“便是这样?”
“几乎一模一样。”客人点头,目光却多在言诚的脸上游走。他看着言诚的眼,试图从中看出些什么,但言诚的眼是清澈的,没有多余的东西。
他果真不认得她。客人暗叹。
“请再为我画一个人。”客人说。
于是少年再度立于纸前,神态专注到浑然忘了整个世界的存在。客人注意到,天地间的念力在少年作画之时隐约发生了些许的变化。
他不由心动,散出一丝丝微不可察的力量去试探少年。半晌之后,却不由暗中摇头叹息。
少了最重要的念元啊!
许久之后画成,言诚将画递给客人,客人却怔怔看着那画,久久不接。言诚抬头,望着客人的眼,从客人的眼中看出了极浓重的悲伤。于是他了然。他郑重地将画轻轻放在桌上,然后退了几步,立于一旁不打扰客人的神思。
“多谢。”许久后客人醒来,向着言诚郑重一礼。
“不敢。”言诚认真地回礼。
客人很小心地将那张画收起,与前一张一起仔细地放入怀中,贴心之处。
“如何想到用炭为笔?这画技又是何人教你的呢?”客人问。
“穷乡僻野,也只能用这种粗物为笔。”言诚回答,“至于画技……实是自小喜欢漂亮的女子,常画便练出了这种本领。”
客人淡淡一笑。
这怎么可能?你小子不老实,却太诚恳,令人不忍揭穿你的谎言。真是难缠之人。
言诚心里却是另一番想法。
我虽不解您之前做过什么,但知道那是您做的。您对我有恩,我本不应骗您,但这种事……
唉,难道要我对您说,我小时候有段时间常梦到她,是她告诉了我这许多?
“再为我画一幅吧。”客人说。
他还想再看看言诚作画时的样子。
“您说。”言诚准备好了纸笔。
“随意。”客人说。“我想要一张你最好的心血之作。可以吗?”
言诚犹豫,但终还是点头:“好吧。”
他将纸铺好,铺得极认真,极仔细;他将炭笔反复地削了几次,削出他最为满意的形状;他将白泥中已黑的部分丢掉,将它揉成洁白的一团。
然后他对着纸,闭上了眼睛。
初见你时,你不过是一个小丫鬟,别人说你这一辈子也只能是这么个小丫鬟,所以你只能仰望着别人发光,自己悄悄地羡慕。
后来,你付出比别人多得多的努力,终于穿上了那一身锦衣,立于万众之上。你端庄而立,自红毯那头而来,一身盛装之前,有人拜倒。
龙之腾云,凤之飞翔,集于你一身。
你一言出,便主掌天下生杀。
你却笑着对我说,这都是假的,不过是一场戏。
那一幕幕如何是戏?
什么样的戏,可调动千军万马?什么样的戏,可让演者甘愿身死于戏中?
那宫殿,那疆土,那战场……如何是戏?
除非,那是神造的一场戏。
然后言诚睁眼,微笑,动笔。
他画的是她,是梦中那个她,是梦中告诉他许多有趣的事的那个她,是他梦了数年的那个她。
是那个后来不知其踪,再不入梦来的那个她。
所以我要画,所以我练画,便是想将你描画出来。
但至今,画技成,我却始终不敢动笔画你。我怕我仍是本领不够,画丑了你。
今日,便是缘分吧。既然要的是平生心血之作,别人又怎配?
他画,画得极快,炭笔飞舞仿佛是世间最妙的舞蹈,最强的武功。
客人动容,因为他感应到天地念力在以一种只有他能感知到的方式,快速地集中于少年的笔端,凝于纸上。于是那纸上的线条在客人眼里便再不是线条,而是海雨天风,是不息的生命,不弃的梦想,不舍的追逐。
作画的言诚,周身散发出一种圣洁的气场,将他与整个世界隔绝开来。客人感觉在这一刻里,他既不属于这个世界,也不属于那个世界。
他自己创造出了一个世界。
万千美丽,无边追索,瑰丽的色彩,萌动的生机……
一切,皆始于这支笔,这支粗糙简陋的炭笔。
客人仿佛听到了雷鸣,看到了电闪,于滚滚波涛之中发现了最初的生命律动。
他惊得一下站了起来。
“停!”他大叫一声,打断了少年的思绪,打破了少年的气场,也终止了少年那最后一笔。
言诚愕然看着客人,神思一下回归现实,不解客人为何惊慌。
难道他认得她?
言诚心头震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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