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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珣知道爱女能担事, 想着她和霍珩之前一路同行也颇为熟稔,沉吟片刻,就答应下来。
不过他让晏蓉徐行,待他抓紧时间打点好诸事, 便在后头赶上。
到底是不放心女儿独自出行了,哪怕晏蓉经历过洛阳风云变幻,在父母潜意识中, 她还是个年不过十九的娇娇女儿。
晏蓉自然不会拒绝的, 父亲是晏氏家主, 他的到来,能最大限度表示晏氏郑重之意。不过她叮嘱一点,让晏珣万不可赶路太过, 舟车劳顿, 要知道道路并不平坦。
她先到一步, 与霍珩先进行磋商也不是不行的。
晏辞说:“阿姐放心, 我会和阿石伯多说几遍的。”
阿石伯是府里的大管事, 伺候了晏珣几十年,是他乳母的大儿子,忠心耿耿, 最以主子身体健康为重, 有时候, 晏珣都拗不过他。
晏蓉满意点头:“阿辞做得对。”
晏珣失笑摇头, 被儿女管着, 不得自由, 这甜蜜的拘束他是乐在其中。
他也无过高野望,只盼乱世中一家安定平稳,不遭遇兵乱之祸。
既然三人议定,那事不宜迟,晏蓉决定:“阿爹,我明天启程。”
“好!”
晏珣点头,他立即扬声唤人进门。这一夜,太守府外书房的灯亮到半夜,父女三人才堪堪把出行诸事安排妥当。
次日,晏蓉出发。
说实话,有了之前一次同行经历,她对此行颇有信心,毕竟,这是一次双赢的结盟。
霍珩应该会非常乐意的。
晏蓉正琢磨着霍珩,她却不知道,霍珩这边也在讨论她。
或者说,一开始是讨论并州异动的。
霍珩坐在浮雕云纹的黑漆长案上首,将手中的一张写满字的窄小布帛递给左下手的陆礼,待大伙儿都传阅了一遍,他食指点了点长案,沉声问:“并州异动,晏庆调动部曲,欲吞并太原上党,诸位有何见解?”
“主公!万万不可让其得逞!”
陆礼立即道:“并州幅员辽阔,乃北地第一大州,又与我冀州相邻。今并州九郡,晏庆已占其七,此人野心勃勃,若余下的太原上党二郡再被其所得,将与我方有大不利。”
并州北邻匈奴,南边又以奔涌黄河为界,西边凉州,右边冀州。两州将士皆悍勇,而凉州荒芜,冀州平原物阜民丰。晏庆野心昭然若揭,一旦他一统并州,必然对冀州虎视眈眈。
霍珩颔首:“先生所言极是。”
他不惧晏庆,但两个北方最大的军阀对战,即便胜利者,损伤也不会少,敌人壮大等于削弱自己,霍珩没必要将自己置于被动境地。
以上是按局势所作出的分析,至于私心里,有晏蓉在,晏庆欲攻打太原一接到信报,霍珩的脸立即就沉下来了。
陆礼接着又说:“我西境隔了太行山,本与太原晏氏相邻,晏珣此人素有君子之风,晏氏也与主公是世交,由他阻隔西河晏庆,本为上上之选。”
晏庆一统并州,肯定会觊觎冀州,那么早已将冀州收于麾下的霍珩,难道就没有瞄准过并州?
答案肯定是不可能的。
然而这是一场改变整个北地局势的大战,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彼此都需要一个很好的契机,获胜是目的,但过程也不能过分损兵折将。
谁也不能否认,晏庆是块硬骨头。
陆礼这个结论一出来,大伙儿纷纷附和,不过霍望补充了一个疑问:“先生此言不假,然西河势强,太原势弱,一旦战事持久,恐怕于太原有大不利。”
并州九郡,其中太原上党两郡为大郡,占据了并州三分一的土地,但再大也比晏庆这边小一倍,且战场还在太原,一旦打持久战,优势在晏庆一方。
一旦太原支撑不住,陆礼刚才分析的都是白搭,冀州出手援助倒能解此危,但霍望皱眉:“先生,咱们总不能白白襄助太原的吧?”
洛阳一行,霍望对晏蓉乃至白翎卫观感都非常好,但也仅此而已,大家各为其主,他肯定首先考虑已方的利益的。
陆礼含笑捋须:“那是自然。”
他摇头晃脑,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霍望撇了撇嘴,这些个文人高士,就是爱卖关子弄才干,不过他嘀咕归嘀咕,可不敢直言不讳,忙凑上前说:“先生莫要吊着某,快快说罢。”
霍珩也露出笑意,问:“那依先生所见,有何妙策?”
主公垂询,陆礼神色一正,拱手道:“某以为,主公可趁机借此次太原之危,在并州撕开口子,以图日后。”
“这口子该如何撕?”
霍珩闻言挑眉,陆礼肯定不会建议他出兵攻打太原的,那他所说的法子,难道是……
他眼前晃过晏蓉笑颜如花的玉容,面上不动声色,道:“先生有何计策,且快快说来。”
陆礼果然捋须笑道:“晏氏有好女,主公乃当世伟男儿,太原求好婿,我冀州主母位空悬,邺城打开喜庆之门,迎晏氏女结秦晋之好。”
“自此太原冀州缔结姻亲之盟,眼下晏氏可借主公之势震慑晏庆,解太原之危;他日,主公大可借道太原上党,直取并州七郡。”
若亲事成,想必借道之事太原晏氏会很乐意,毕竟一个是女婿,另一个则是明着要吞并自己的仇人。
至于太原上党两郡吧,既是姻亲之家,看在主母面子上,安分守己主公也不是容不下。
不费一兵一卒,即可达到双赢的大好局面,这个计策不可谓不妙,然而在座诸人却已屏息凝神,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吭声。
哎哎,这话也就陆先生敢说,谁不知道主公主意大,他守孝三年结束后,执意不婚配,定要一统冀州再说,连太夫人都做不得他的主。
议事大厅落针可闻,陆礼用余光偷偷瞄着上首的霍珩,见后者并未露出愠色。
他暗暗点头。
陆礼瞥了大伙儿鹌鹑般的模样,撇了撇嘴,继续朗声笑道:“主公出孝后又谋划营救仲溪,婚事一再耽搁,如今却是正正好。”
这个不知死活的还在说,难道看着主公看重他,所以有恃无恐吧?
大伙儿正低头暗暗腹诽,不想上首霍珩低沉浑厚的声音响起:“先生此计甚妙,诸位,以为如何?”
甚妙?!
主公居然没有不悦,还说此计甚妙?!他不是不喜别人干预他的私事了吗?!
太阳今天还是从东边升起的吧?或者是自己听岔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难以置信,更有甚者如霍望,这家伙居然直接伸手掏了掏耳朵。
“霍望,你来说说。”
霍珩直接点了他,霍望终于确信自己没听错,他老老实实地说:“晏氏女足智多谋,胸有丘壑,若为霍氏主母,定让主公无后顾之忧。”
霍望从前,历来将妇人女子定位为需要保护的角色,但洛阳一行,却有了一个晏蓉成为例外。
他佩服一个女子,生平第一次。
霍珩不置可否,又点几人,都是去过洛阳的。
他得到的都是和霍望大同小异的答案。
陆礼笑道:“主公,此事宜早不宜迟。”
霍珩转动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一样的通透腻润,这确实个新的,他从前贴身多年的那个,已在另一人手里。
他缓缓道:“此事需先禀明太夫人。”
这就是同意了,陆礼捋须笑:“这是自然,主公婚配大事,自少不得太夫人操持。”
霍珩斜睨了他一眼,陆礼继续笑说:“明日恰是为太夫人请平安脉之期,某正好与她分说一二。”
这是怕晏氏先悔婚,霍珩却欲再次求娶,荀太夫人会不乐意了。
陆礼感叹,自己为了大龄未婚的主公的终身大事,可谓煞费苦心。
“今日到此为止,诸位散了罢。”
霍珩不再搭理对方,站起出了议事厅,径自往后院大步行去。
陆礼这不正经的虽是好意,但却不甚合他的心意,他既欲娶妻,自然得自己亲口与祖母说。
他不疾不徐,过廊穿榭,离了前院,抵达后院垂花门前,径直往西侧荀太夫人所住的溧阳居而去。
霍家如今这座宅邸,乃百年传承,列候规制,飞檐重脊,朱雀脊饰,瑞兽墀头,庄严厚重,庭院深深,布局规整。仆役侍女来往无声,秩序井然。
霍珩到了溧阳居门前,早有仆役飞奔入内禀报,他到得正房廊下,一苍老女声喜道:“是伯瑾么?快快进屋!”
荀太夫人年近六旬,方脸长眉,面有丘壑,一头乌银夹杂的鬓发梳得整整齐齐,挽成一个圆髻绾在脑后,戴一条嵌碧玉的眉勒子,一身靛蓝色居家袍服。她一听孙子来了,很是欢喜,连声唤进,又对下手的儿子笑吟吟道:“伯瑾来了。”
“是的,母亲。”
荀太夫人生了三个儿子,两个英年早逝,仅余下一个霍温。尤其经历过假亡一事,母子再见恍如隔世,抱头痛哭。后太夫人留儿子在溧阳居养伤,前些日子才搬回去。
霍温手筋断得很彻底,陆礼很是废了一番功夫,用了刀砭奇法,强行接续,效果可谓当时罕见,治疗后霍温的手指就能动了。
不过也仅此而已,霍温双手行动能力依然远逊于常人,粗大动作能行,但却不能持稍有重量之物,精细动作如书写之类的,却是力有不逮。
饶是如此,霍温依旧万分庆幸,他能自己起居生活,不必如同废人。
霍温虽不能再上马领兵,但他却还擅长治民理政,伤愈后霍珩安排他进官署任文职,有了公务忙碌,他的精神较刚回归冀州时是好出许多。
他是个孝子,刚从官署回家,连衣裳都未曾更换就先给紧着给老母亲请安,见荀太夫人欢喜,他立即凑趣道:“母亲这是有了孙儿就不稀罕儿子了。”
这个稳重男人长嗟短叹,十足的彩衣娱亲,荀太夫人乐不可支,指着儿子道:“你这猴儿,一把年纪了,又不怕伯瑾笑话你。”
说有了孙儿就不稀罕儿子,这当然是假话,但霍珩却极让荀太夫人引以为傲的。这个孙儿,才能本事远胜父祖,人中之杰也。也是因此,已逝的大儿媳彭氏虽不甚得她的心,但她却十分庆幸将其聘为霍家妇。
因为对方生了一个相当优秀的儿子。
“笑话甚么?”
霍珩已大步进门,问安见礼一番,他坐在荀太夫人右下首,笑道:“祖母可是在笑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