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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与蒙仲、戴盈之商量过之后,太子戴武召来尚在城内驿馆的那两名田章派来的信使,叫二人回去禀报田章,约定双方次日在逼阳城北方约五六里处的平地上相见,期间不得携带超过十人以上的侍从。
至于时间,则是在巳时的正刻至二刻,仅等待一刻时,倘若到时有一方未至,便视同放弃这次约见。
之所以做出这些规定,主要还是戴盈之仍对田章抱持警惕,毕竟田章可是一位惯于使诈用计的兵法大家,虽然有其义弟蒙仲在,田章应该不会想要趁机劫走太子戴武,但小心点总还是没错的。
而对此,蒙仲亦没有异议。
次日,也就是八月初八,太子戴武带着戴盈之、蒙仲二人以及几名近卫前往赴会。
可暗中后,戴盈之却授意向恺、曹尝二人带五百名宋兵远远跟随,防止齐军出尔反尔做出卑诈的事。
片刻后,他们便找到了田章所在的位置,后者正在一处四周三面用布幔围起的平地上静坐,且面前的桌案上也已准备了一些酒菜,甚至于从旁还有一个铜炉正咕嘟嘟地煮着酒,以至于太子戴武、戴盈之、蒙仲一行人才走到帐布外,就已闻到了浓郁的酒香。
再仔细一看,戴盈之便发现帐布外的齐兵不多不少正是十人,再联想到自己暗中命向恺、曹尝率五百名宋兵埋伏在远处,他便忍不住隐隐感觉有些羞愧。
待注意到太子戴武、戴盈之、蒙仲一行人走向围帐,田章亦立刻起身,拱手抱拳施以礼节。
“公子武,别来无恙。”
见此,太子戴武与戴盈之亦连忙回礼:“章子。”
在旁,蒙仲刚要跟着太子戴武、戴盈之回礼,却见田章笑着看向了他,调侃道:“阿仲,莫非你亦要学着这两位一同称呼为兄么?”
听闻此言,纵使是蒙仲脸上亦闪过几丝尴尬,但很快就掩饰下来,拱手抱拳正色说道:“那要看在我面前的,此刻是否是以「齐国大司马匡章」的身份而来。”
“哈哈哈。”田章闻言捋着胡须笑了起来,旋即摇摇头说道:“至少此刻,我仍只是田章而已。”
见此,蒙仲深鞠一躬,拱手行礼道:“蒙仲见过义兄。”
“好好。”田章脸上露出了笑容,旋即招呼蒙仲与太子戴武、戴盈之三人入席,旋即他对戴武、戴盈之二人说道:“薄酒寡菜,两位请莫要见怪。”
听闻此言,戴盈之立刻意有所指地说道:“章子言重了,此乃我宋国之地,我等作为主人,理当备酒款待章子,却叫章子自备酒菜款待我等,实在是多有失礼,还望见谅。”
“……”
田章岂会听不出戴盈之话中的深意,闻言失笑地摇了摇头,旋即发自内心地说道:“公子武与戴军司马的心情,田某亦能体会,只不过田章身系王命,难以违抗。”
听了这话,太子戴武与戴盈之皆沉默了。
不得不说,无论是他们与田章之间,亦或是田章对宋国,都没有什么恩怨,齐宋两国之所以爆发这场战争,其根本还是在于齐王田地——后者垂涎宋国的富饶,试图趁机将宋国吞并,又岂是因为田章?
说到底这位名将,也只是一柄被握在齐国王室手中的利剑而已,很多时候亦身不由己。
见太子戴武与戴盈之二人看向自己的眼眸中少了几分敌意,田章笑着对太子戴武说道:“公子,在说正事之前,能否允许田某与我的义弟闲聊几句?毕竟至当初赵国一别后,我与他便再无联系。”
这种要求,太子戴武当然不会拒绝:“章子请自便即可。”
见此,田章便转头看向蒙仲,似笑非笑地说道:“因被你等阻于逼阳,我前几日趁军中整顿之时,到邹国探望了老师,若非此行,愚兄还被你这小子蒙在鼓里!……兵袭郯城,反制齐国,啧啧,这可真是大胆且出色的计策啊。……莫要狡赖,似这等大胆的奇谋,逼阳城内也只有你想得出来,且有那个胆量去施行!”
见瞒不过去,蒙仲索性也就承认了,拱手道歉道:“请义兄见谅。”
“诶。”田章摆了摆手说道:“没什么见谅不见谅的,本就该各为其主,哪怕你我是同门师兄弟。”
蒙仲下意识地点了一下头忽然感觉不对:我跟你哪里是同门师兄弟?
他刚想解释一下,却听田章忽然问道:“接下来有何打算?”
“接下来?”蒙仲感觉田章这话大有深意,闻言便作罢了解释的意思,反问道:“义兄指的接下来,究竟指的什么呢?”
听闻此言,田章捋着胡须思忖了片刻,旋即这才说道:“这些话当面说出来也无妨。……此番我奉王命征讨宋国,却不曾想到宋国的抵抗竟是如此激烈。不止是逼阳,还包括滕县的景敾、戴悉,以及彭城那边……前几日我命田敬整顿军队时,亦写了一封信派人送往临淄,请示我大齐的君主,看看这场仗,是否还要继续下去……”
听到这里,太子戴武与戴盈之皆立刻竖起了耳朵,仔细倾听着,生怕漏下了什么。
而此时,蒙仲则问田章道:“那么义兄以为呢?”
听闻此言,田章面露一丝轻笑微微摇了摇头,毫不隐瞒地说道:“愚兄所见,怕是我大齐的君主目前亦在犹豫,可能过不了多久这场仗便会结束,介时,贤弟何去何从?”
“原来义兄指着的是这个。”蒙仲闻言亦不隐瞒,如实说道:“既然国难解除,愚弟自当返回蒙邑,回到我的老师庄夫子身边……”
他故意加重了「我的老师庄夫子」这几个字,意在澄清他并非儒家弟子这件事。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场的几个人都没有在意他这句澄清,都在考虑其他事。
比如说,田章从蒙仲这句话,断定这位贤弟果然并未正式在宋国出仕,因此盘算着如何将这个义弟拐到齐国去,以便日后继承他的位子,扛起齐国对外战事的重担。
而太子戴武与戴盈之,则是忽然意识到蒙仲此刻还不是他宋国的臣子,此番仅仅只是“义助”故国,因此心中想着如何挽留这名少年。
总而言之,蒙仲方才有意澄清,在旁几人根本没有在意。
“原来如此……”
微微点了点头,田章忽然转头看了一眼太子戴武,轻笑着说道:“据我所见,这场仗想要尽快结束,也是不难,至少贵国肯归还郯城,再割让逼阳、邳县两地,我想我国大王自会下令撤兵。”
听了这话,太子戴武面色顿变,眼眸中隐隐带着几分怒意,而戴盈之更是开口喝道:“痴心妄想!”
逼阳乃是彭城的门户,其关键性已经无需赘述,而邳县,乃是宋国进兵泗淮的要道——前两年,宋国除了对齐国用兵,亦趁楚国如今内忧外患不断,想要趁机吞并楚国的泗淮一带,而对于宋国的这份意图,楚国暂时没有任何反应。
甚至于,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有什么反应。
一来是楚国的西部目前正持续遭到秦国的猛烈进攻,以至于失去了许多的土地;二来,现如今的楚王熊横根本不理朝政,以至于国事荒废,除非宋国一路攻到楚国的都城,否则单单只是图谋泗淮,楚国很有可能会默许这件事。
因为泗淮一带乃是此前楚国与齐国接壤的地方,而就目前来看,楚国衰弱、齐国强盛,考虑到「楚怀王曾因六百里商於之地而主动弃毁与齐国之盟」这件事,齐楚两国的关系其实是很恶劣的——哪怕楚国已经受到了毁约的恶果,但齐国仍然不肯原谅楚国,不愿再与楚国联手对抗秦国。
更糟糕的是,近几年楚国在秦国的攻势前节节败退,谁能保证齐国不会因为新仇旧恨,抢在秦国面前倾吞楚国的土地呢?
在这种情况下,主动放弃泗淮之地,让宋国介入齐、楚两国之间,作为缓冲,相信楚国也不是不能接受。
毕竟,即便是如今,楚国乃是中原诸国中国土最广的国家,虽然曾经楚国多次组织北伐,但其主要目的,其实并非是为了夺取他国的土地,而是为了增强在中原的影响力,称霸整个中原——毕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楚国始终被中原诸国蔑称为「南蛮」,受到了莫大的轻视与羞辱,这使得历代楚国君主对称霸中原一事颇为执着。
归根到底,楚国其实是不缺土地的。
楚国的沉默,大大助涨了宋国想要吞并泗淮的野心——楚国不缺土地与人口,但宋国缺啊,宋国四面环敌,西边魏国、东边齐国、南边楚国,搞不好日后北方的赵国也会跟宋国反目,在这种四面皆敌的情况下,宋王偃迫切想要对外扩张,得到更多的人口训练成士卒,得到更多的土地养活这些士卒。
如今好不容易楚国对泗淮之事保持沉默,默许宋国倾吞泗淮以充当齐、楚两国之间的缓冲,宋国又岂会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可眼下,田章却要求宋国在归还郯城的情况下,割让邳县?
这岂非意味着齐国亦有意想染指泗淮之地?
甚至于,想要邳县还不够,居然还想要逼阳?这算什么?想日后屯重兵在逼阳,时不时地就对彭城施压么?亦或是为了下一次讨伐宋国做准备?
“公子意下如何?”
没有理会戴盈之的怒喝,田章正色对太子戴武说道:“此番我大齐出动十五万军队,便已要贵国倾尽兵力才能与之抗衡,然而在我大齐,仍有数十万大军,何不割让逼阳、下邳等地,换取齐宋两国的休兵呢?”
太子戴武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而此时,蒙仲忽然开口道:“看来此刻在我面前的,已非是我的义兄田章,而是齐国的大司马匡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