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钱说:这次和以前都不一样,这次是去对岸。这是一个熟悉的陌生地,我父母就是从那里过来的,小的时候是在父母的描述里去过无数次的,江南的梅菜,徽州的臭鳜,那都是父母的一生所系而可能后半生再也不得的,也就成了我以为的最流口水的世间美食,那细水长绕的青瓦粉墙,连绵不断的白色山墙,虽然只是出自父母口里,却长到了我的意识深处,好像我也曾到过那里,在那里流连过童年,青翠过芳华。
我听过父母讲述的当然远不止此,还有那些纷乱,那些流离,那些彻凉的绝望,那些微亮的夙愿。
这些年来我也听过一些关于对岸的事情,那么庞大的土地那么众多的人们。
我洗了个脸热了一杯雀巢,找了把椅子坐在阳台的勒杜鹃旁边,从袋子里取出册子,就着月光看了起来。
资料组工作很细致,册子做得非常详尽,从里面我了解那里这些年大致的情形,变化,现况,人情风俗,人们的面貌甚至是常用词汇,器物的不同名称,章程制度,大致来说,现在和几年前已经是完全不同了,这一点我必须谨慎应对,因为任何时代的变化都会深入的体现在生活的细节里,而这些细节就是我这局外人最容易露马脚的地方。我必须调动我最大限度的观察力,把观察到的一切都看成重要信息,内化成我本身的经历。
有一次出任务,需要我演一个南亚某国的当地小商人,我经过短暂的一周信息处理后,很圆满的完成了这个角色,据反馈,逼真程度连自己人都被蒙了,老钱就此大赞特赞,说我观察力超群,并且善于捕捉细微特征,是干这行的材料。也许就这个特质,是老钱挑我出这次任务的关键原因吧。
我去的任务地是对岸南方一个大城市,从册子上概述看,此地的气候和我们这边有些近似,这一点是最让我放心的,如果是去到北边,无论天气还是食物可能都不是很适应,一个潜伏行动者当然要克服所有外在的不适应因素,但假设种种缘故此次行程拉长,这个是大有可能的,从老钱的话里我甚至隐约感到这个可能性相当大,那天气和饮食的问题就绝对不是小问题了,即使我克服心理因素,还有来自生理的因素摆在那里,身体是不善于说谎的。
说起饮食其实是个大事。曾经有人出问题就是因为是北方人,面食养成的肠胃终究暴露了他,其实问题只是出在一句日常寒暄里,但人食五谷杂粮终究不是理性机器,头脑并不完全属于思维,也属于身体。
而我恰巧祖籍就在那一大片,我父亲就是江南人,虽然离此地尚远,饮食习惯口味应该相差不至于太悬殊。我肠胃还不至于这样娇气,只要不是日日麻辣,顿顿小麦,都还尚可。
天气也是大事。虽然暂时是夏天,以我的所知,这个月份对岸哪里都比较热,温度和我们相差不远。热,甚至再热一点的地方我这个南方人都能适应,我们常年气温较热,无论是汗腺毛孔还是心肺肠胃对气候偏热的地方都是适应得更快的。但假设不能尽快达成任务,势必就会暂时潜下来静候良机,这一拖那就难说了。前年一个任务,老钱说是两三天,去去就回,还和他太太说,冰箱那碗狗肉留着给他回来下酒庆功。幸亏他太太果断英明,第二天就请客吃了,结果等他回来已经是两个月后了。他开玩笑说他太太心里没他,他太太反怼:这是留狗肉,这要是生孩子,叫她晚两天生等他回来生给他看,那这一去几个月她孩子都不要生了!事实是,作为这行家属,他太太太明白风险是怎么个内涵了,定的归期都是不能当真作数的。组里这两年至少有两个人出任务再没回来,整个局里就更多了,这些年去的,潜伏从来没有启用过的,十几年后被挖出来的,绝对不是几个而已。也有任务成功,出海了都被海上拦截走的。还有更不走运的,刚上岸就被偷袭了。老钱太太能信他这两三天回的屁话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