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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庶子,行事罩着一团迷雾。
陆锦惜左思右想,也不大看得分明,只觉得对方来请安,还留下一封药方,该有点示好的意思。
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难道就因为她拨了几篓炭去,他就被这个常年不管他的“嫡母”感化了?陆锦惜可不相信。
捂块石头都没这么容易,何况是心智健全很有主见的薛廷之?
她皱着眉头,瞅着这一页纸上头一笔一划的字迹,慢慢给放下了,压在炕几上,道:“你们两个回头只管打点,再给大公子那边添点家用摆设,余者一概不管。我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青雀白鹭两个丫鬟,惯知陆氏对薛廷之的态度。
刚才见她说笑不像真笑,说怒不像真怒,一时摸不准她心头想法,更不知道她跟薛廷之之间是怎么回事,因此迷糊了好半晌。
此刻听得她吩咐事儿,这才对望了一眼,应了声。
陆锦惜又伸手要那裹成一长卷的药单子:“这也是今早呈上来的吧?”
“对。差不多跟大公子这一封药方前后脚。”
白鹭连忙把单子给递上去。
“潘全儿留了话,说若您要送得比较多,他赶巧认识一个陕西的药商,也信得过。到时候把药装车,先只给定金,送回生堂看了,再把银钱付讫。如此更稳妥些。”
“这考虑,倒异常周全。”
陆锦惜听得点头,把药材单子展开来看:党参,黄芪,白芷,羌活,地榆……一应日常普通病痛用的药材都齐活了。
“药单子也不用改什么。至于量,回生堂用药甚多,得给他们大致准备个能用小半年的份。”
说着,她已扫完这单子,重卷起来,递给白鹭。
“另着他顺便问问,张大夫那边,有没有能治风湿寒腿毛病的妙方。不管得没得信儿,都在寿宴前回来禀我。”
白鹭接过单子来,眨巴眨巴眼,双目立刻明亮了起来,一下就知道夫人先前说的送“对”是怎么回事了。
她欣喜不已,脆生生应道:“奴婢立刻就去!”
“等等。”陆锦惜忙拦了她一下,补了一句,“交代完潘全儿,你顺道跑一趟英国公府,替我给世子夫人捎句话。就说,雪化了,那一位就回。”
先前陆锦惜与永宁长公主说话的时候,丫鬟们都不在。
所以听见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白鹭完全不明白,只当夫人跟世子夫人打哑谜,也不敢多问。
在心里头把话硬记了下来,不敢错一个字,她才提了裙角,告退出去,先往二门那边去,把陆锦惜的话儿原封不动传给了潘全儿,才打道又转向英国公府。
陆锦惜则留在屋里料理内务。
将军府上下二百余口,要打点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掌事夫人这位置,她也是坐上了才知道不轻松。
一则陆氏病了大半个月,大小事情攒下来一堆,都等着处理。
府内的账册,别家的请帖,庄子上的收成礼单……
件件都要她过目。
二则天虽还冷,可节气已进了春,府里好些东西都要添置。
园子如何打整,各房的份例要怎么添补,冬天里什么东西该裁撤下来……
事顶着事。
天才刚亮,东院外头,等着回事的丫鬟婆子便乌泱泱挤了一片。
陆锦惜透过窗缝一看,头疼叹气,只叫青雀带人出去问:“有要紧事的才留下,领进来回我。若不要紧不要命,都留到改日来,叫她们都回去,别堵在门口了。”
这一来,外头人才渐渐散去大半。
可饶是如此,从天刚亮忙到天擦黑,陆锦惜也不过才把事情理顺三分,更有一堆在后头等着。
人口多的大家族,竟比个大公司还麻烦!
也难怪原身不大撑得住。
便是换了陆锦惜这种常常加班奋战、习惯高强度运转的“铁人”,一天忙下来也觉得脑袋晕晕,不很吃得消。
原本她还打算趁晚间孩子们来请安的功夫,了解了解琅姐儿的情况。
可真到了那时候,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留下太多,只能问过了几句寻常的话儿,便叫他们先回去了。
其后的几天,更是索性将这件事推到后面处理。
一是因为眼下诸事繁杂,更有顾太师府寿宴一件事迫在眉睫,需要打点,她分^身乏术。
二是发现琅姐儿对她依旧抗拒,即便每日请安,都一副恹恹的模样不爱说话。她猜要跟琅姐儿沟通上,怕是要费点水磨工夫。
一时半会儿成不了。
所以陆锦惜便把全副的心思,都扑在将军府事宜上。
先开始还有些不熟手,可没过两日,她便以惊人的适应力,理清楚了里里外外的头绪。
加之艰难的事情都放在前面,处理完了,留后的都是琐碎。
所以七八天后,不管是积压了大半个月的内务,还是开春后需要打点的事项,竟都一五一十落定了下去。
阖府上下,目瞪口呆!
谁能想到,陆锦惜病好之后,竟跟上了发条的西洋钟似的,有这样雷厉风行手段?
一时上下风气略微整肃,人人对她刮目相看。
到得第九日,陆锦惜才算闲了下来。
隔壁英国公府世子夫人叶氏,因得她捎了那句话,早想拜访陆锦惜,得知她终于有了空,便踩在下午申时初刻,携了礼物过来串门。
陆锦惜照旧在西屋待客,见人一进来,忙起身来迎:“世子夫人,有几日不见,我也正想着,要寻个机会找您坐坐呢。您倒好,先来了,还带上礼物,可显得生份。”
因近日天气有些回暖,所以陆锦惜难得穿了身颜色鲜亮些的。
里头是蜜合色大袖衫,外罩一身竹青绣金银线遍地金比甲,下着搭着一条水色金枝绿叶百花拖泥裙。
眉如春山,眼似秋月,容光焕发。
兼之她皮肤雪白,清丽竟好似枝头白雪。
叶氏一见,倒险些不敢认,打趣道:“可不是生分了,我瞧着不过八日没见,您竟年轻了好几岁!”
“如此说来,我倒不得不承您的礼了。”陆锦惜拉着叶氏的手,请她在暖炕东面坐下,才笑着道,“我如今啊,都是张大夫的方子调理得好。这几日虽忙,一应补品汤药也没敢断,所以气色才还涨了。”
“那也是你有福气,能请来鬼手张,旁人羡慕不来的。”
叶氏言语之中亦有几分敬佩和感慨。
“张大夫也真是杏林圣手,我家定方手臂上伤口不浅,用了他开的药,这才几日,竟都快好全了。再过两日,便该能撵他上学去,给迟哥儿交代交代了。”
“那倒是其次。”
陆锦惜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只想起了这几日薛迟那闷闷不乐的样子,不由叹了口气。
“您是不知道,迟哥儿伤得不重,前几日就回学斋里读书了。”
“可二公子不在,他一个呆霸王,连个玩伴都难找,成日里挂个丧气脸回来给我看,倒像是我欠了他千儿八百银子一样!”
“我只盼着二公子也能早日回学斋,省得他甩脸子呢。”
这话说得诚恳。
叶氏也听出来是真的,笑起来:“我家那孩子也是,关在屋里老耐不住,想出去玩。”
“不过您也知道,这几日时暖时寒,陆续又下了点雪,铺在外头,眼下正在化雪,也不知几时能化干净呢……”
化雪。
早在跟永宁长公主谈过之后,这个词便拥有了点别样的味道。
陆锦惜当然不会以为叶氏指的是它本身的意思。
浓密的眼睫,长长地垂着,乖顺地在她眼底投下一片沉静而浓黑的阴影,有隐约潋滟的波光,自她眼底深处划过。
为了透气,雕窗开着半掌宽的缝隙。
陆锦惜抬首,望了出去。
几日的功夫,院子里几棵树的枝条上,新芽已抽出几分更深的绿意。一层薄薄的残雪,还挂在新叶和枝条上,被外头有些昏黄的日光照着,晶莹闪烁。
似乎,不日就要化干净。